第二十六回 丫鬟憐月貌漏泄機關 公子覷花容安排坑塹(1 / 3)

原來石氏與璿姑,自成化三年五月初五日夜裏搬到皮匠張老實家中,到初八日,劉大往吳江尋覓素臣商議,等了十多日,不特素臣不到杭州,連劉大也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石氏姑嫂甚是著急,每日央著張老實去求神起數,拆字占龜。也有說為事擔擱,也有說因病淹留,也有說就有信息,也有說出月回來。紛紛雜雜,把兩人早鶻突突的哄過了一個多月。到後來率性不去占卜了,納著頭,鎮日你看我,我看你,如泥塑一般出神呆想。到了七月十五這一日,老實作饗了祖先,備下一桌素飯,請石氏姑嫂過節。老實的妻子張媽道:“我們同宅住房的人,惟有你我男女俱無成年。沒有喜事,酒杯的兒也沒給他們看見。他們家裏時常娶親嫁女,送禮行盤,都請你我去吃過喜酒,如今這一席雖是素菜,卻也好看。劉家姑嫂兩個因大叔沒信,終日愁悶,茶飯都是懶吃,此時天氣又熱,剩下來的可不白枉掉了。我的主意,要把這三四家鄰舍請來坐坐,一來還了他們的禮,二來講講說說,替姑嫂兩個散一散心,你道好麼?”老實連連點頭說:“你這主意最好。”張媽就連忙走過間壁,把這些鄰舍無非是趙大、錢二、孫三、李四的妻子,強拉了過來,一麵私向石氏姑嫂說道:“原是專為你兩人買這點子素菜,到是他說,你們終日愁悶,該請幾位鄰舍來替你說些閑話散散心。”石氏、璿姑心頭有事,那裏耐煩,當不得這張媽死推活扯,隻得走將出來與眾人相見。那四個鄰婦裏麵,算是錢二的妻子有錢,李四的妻子有嘴。便是李四嫂先開口道:“阿喲!再不曉得大姑娘家裏藏著兩位天生的美人。早些給個信兒,叫做嬸子的早瞧一眼兒,也是大娘的陰騭。”石氏道:“大娘休得取笑。”那錢二嫂便道:“真個好標致人兒,賽過裏邊這些姨娘姐姐,就是我那單家表妹也沒這等身分,李四嫂說的一點子也不錯哩。”石氏、璿姑有事在心,懶懶的遜了幾句。眾鄰婦坐上了席,一麵吃酒,一麵說話,嘈嘈雜雜的。

正是興頭,忽見門外一個眉清目秀紮著雙丫髻的一個小孩子,朝著屋裏嘻嘻的隻自笑。隻聽李四嫂啯的一聲直立起來道:“大姐,連日怎的惱著?這會子好風也吹了仙人下凡哩!這又不是我家,說不得貴人不踏賤地,屋裏有兩個美人,你可瞧一瞧兒,怎的就不進去呢?”石氏聽說,向門外一望,隻見雪白一個臉兒,在門縫裏瞧著璿姑。李四嫂早已跑到門外,一把拖住,說道:“我白磨破了嘴唇皮,怎的聲也不回我一句兒。”那姐兒總不言語,隻是搖著頭,迷迷的笑。慌得眾婦女都趕出去,張媽推背,錢二嫂拉手,別的幫著扯勸。李四嫂便抱起小孩與他親著嘴兒,說道:“貴哥兒,可要豆炙餅吃?”那姐兒方始進門。石氏、璿姑隻得站起身來,大家廝見。老實連忙送出一副杯著,又向錢二嫂家借過一張竹椅,方才坐定。錢二嫂先向石氏說道:“這位大姐叫春紅姐,是大奶奶房裏第一位得用的姐姐。柴房、米房、銀庫、錢房,是處的鑰匙都是他掌管;大戥的銀子都托他稱使;各處的帳目都靠他查算。”李四嫂接過說道:“這貴哥兒是大奶奶親生的公子,別的人誰敢近他?隻托這大姐照料一家大大小小裏裏外外,誰不奉承這大姐?誰敢在他跟前咳一個嗽兒?我這大姐又且生得好性格兒,每日歡大喜地,待著我們重話也不肯說一句兒。我這大姐做得一手好針線,就是裏麵姨娘們一個賽一個的好花繡,都比他不上。還寫得一筆好字,看得一肚好書,打得一手好算盤,猜得一口好燈謎。知機著竅,見景生情。與大爺大奶奶就似合穿著褲兒,相好到沒開交兒。”張媽道:“嬸子們隻顧說著話,也替我勸大姐吃杯酒兒。”李四嫂笑道:“我隻見著他心裏就喜歡,把酒都忘記了。大姐,你可於了那一杯,我好來斟。大姐。”那春紅待說不說的道:“我實是吃不得。這幾日不知怎麼,心裏煩,茶飯都懶待吃。裏頭作饗,我隻呷了一杯酒,是樣都給小蓮吃了。這兩位是那裏人,幾時來的?生得好模樣兒。這位更是齊整,像還沒出門哩!我常在這門口過,怎通不見一些影兒?”李四嫂道:“這位劉大娘是張大娘的嬸子,這位璿姑娘是張大娘的姑娘,還是個閨女哩!他兩位來得久了,因心裏有事,總沒出房;張大娘又是古執的人,我們也沒敢來聒噪。今日大家都有節事,卻被張大娘請得認真,才來擾他,才得見這般美人。劉大娘方才還說我取笑哩,如今連大姐也稱讚,可知是真了。你還沒有知道哩,就是上等畫的人兒,他也不肯輕易說他一聲好;盡說好時,誰敢再說個不好?這就是瞎眼婆子隻好打人孤老院去了。”

李四嫂正在嘈雜,隻見一個小丫鬟跑得氣喘籲籲的,往門裏一張,喊道:“大姐原來在這裏,我那一處不尋到,快些進去罷,大爺要你去哩,快些罷!大姐,好大姐!”春紅噦的啐了一聲道:“你看這個樣兒,可是反了兵馬渡過江來嗎,也沒這個樣兒!”那小丫鬟揩拭著臉上唾沫道:“那裏是反了兵馬?是大爺等著出門,說是天熱,要換單衫袍子哩!你隻是坐著不肯去?”春紅道:“你先去罷,不要裝那腔兒。你說我也進來了。”那小丫鬟如何敢去,春紅道:“我還要問問這位姑娘的話兒,你哭喪著臉兒怎的,你可也瞧過這樣好美人兒?”那丫鬟真個仰著麵,把璿姑孜孜的呆看,慌得張媽沒做理會,隻得功道:“大姐,不是我不會做人,大爺的性子好不利害,你又不肯吃點子東西,你和哥兒進去一進去,停會再和我家璿姑娘攀話罷。”春紅笑道:“這倒也不怕他,他有性子便怎的,人在牆門裏坐坐,怕跑了街上去出著他的醜嗎?”李四嫂笑將起來道:“好大姐,你這般玉人兒,你隻不肯上街,你還說是出醜麼!那些大官府家的太太奶奶都不敢見人了。張大娘,你是不知道,他大爺的性子利害,可知這大姐的性子尊貴多哩,他見我們以下人兒,他倒和氣,肯下意兒和哄著說笑;他大爺容易要他一個笑臉兒倒是難哩!他也是與這大姑娘有緣,一見麵就要與他敘個情兒;等閑大鄉紳家姨娘小姐,他還不肯和他甜甜的說句話哩!”

四嫂正在奉承,隻見外麵又跑進一個丫鬟來,墓地看見璿姑,呆了呆,便罵著那小丫鬟道:“有你這丫頭!大爺那樣發急,你還在這裏聽說閑話,快進去捱馬鞭子罷!”小丫鬟慌得哭起來道:“我什麼不催,大姐總不動身。”春紅斜瞅了一眼道:“就總推在我身上,我自愛說句話兒。玉梅妹,那單衫袍子折在裏間第七隻箱子上描金皮箱裏。你也在房裏的,須不比小蓮,吃飯還不知饑飽,什麼就不記得了?總要支使著我!”那玉梅忙陪笑臉道:“好大姐,是我說錯了。我也知道,隻是沒有鑰匙。大姐,你不進去也罷,卻隻苦了小蓮,省了他一頓鞭子罷。”春紅懶懶的立起身來,抱過貴哥兒道:“也罷,我進去了再來。”玉梅、小蓮歡天喜地簇擁而去。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