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靳千戶雙賺鵲橋仙 劉大娘三犯江兒水(1 / 3)

那女子解下頸中鸞帶便向聶元頸中套來,靳仁也是抖倒在地。虧得魏道膽子還大,猛喝一聲,仗手中寶劍,劈頭劈麵砍去,那女鬼才舍了聶元,一陣旋風旋至窗外去了。魏道定一定心,扶起靳仁,喊醒聶元,急急的退了神將,化了紙錢,散卻壇場,幫扶別處坐臥。大家定了一回,吃了些湯水,回過氣來。魏道自言自語,猜疑不定,說道:“貧道自學這術,百召百靈,怎今日竟召不動這璿姑,反弄出許多異事?奇怪極了!”靳仁道:“璿姑生魂不召,反召出吊死鬼來。聶兄平日極會說硬話的,兼有五雷天心正法,怎比小弟更自害怕?”聶元道:“公子不認他還不打緊,小道認得他的,怎不害怕?”說到那裏,便把臉脹紅了。靳仁道:“聶兄認得他是何人?”聶元道:“此連君之妾,鳳姨也。曾至丹房拜禮呂祖,以此認識。”靳仁沉吟道:“吾師奉教行法,符師敢於抗違,此是何故?”少陽道:“此教因攝女魂,故所差符使皆屬女魂,倩女離魂,王夫人魂,現故為教中符使。貴而楊太真、張麗華,賤而薛濤、長安女兒輩,凡以魂會過生人者亦皆得為符使。這些女子,一味嬌癡,不比神將恪守功令。那掌教夫人又是極憐惜這班女魂的,貧道既奉他教,也隻得從寬發放,以致驕蹇難禦了。但這璿姑以帝妃勢力尚不能攝致其魂,恐難唾手得之耳。”靳仁變色道:“我們將來還要驚天動地做出一番事業,若一介貧娃尚不能致,豈不使英雄解體?吾師不必過慮,我當探囊取之。”少陽忙改口道:“以公子之神武,難以常情而論,貧道失言極矣!”當夜不歡而散。

次日靳仁傳齊心腹,令其各出奇計。有說該令海島中兵將去劫搶的,有說該用法華庵尼姑去誘騙的,有說叫紅巾力士去舁負的,有說該請大法王或大真人去幻化的;隻有靳仁第一親信之人,名喚單謀,卻拱手靜聽,默無一言。靳仁喝退眾人,獨留單謀,問道:“眾人紛紛獻策,吾兄足智多謀,何獨默然?必有奇計,望即賜教!”單謀道:“眾人之論,非勞師動眾,即曠日持久。至此等小事,而上瀆法王真人,真割雞而用牛刀也。依著門下管見。隻消費一張紙兒。在兩日以內,包管送進府中,聽憑發落。”靳仁大喜請教,單謀附耳說了幾句。靳仁拊掌稱善道:“比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也。”連忙分付家人行事去了。這裏靳仁自與聶元抓空搗鬼,攝召璿姑,那邊璿姑卻與石氏心安睡穩,惡夢也不曾做一個。

直到這日午飯以後,忽聽門外人聲鼎沸,宅內鑼聲震天,不知何事,隻見一個丫鬟提著一壺茶撩在桌上說道:“不好了,後麵柴房裏失了火了!”這丫鬟話沒說完,飛跑而去。璿姑推窗看時,果見後麵遠處火光直舉,與石氏相顧失色。聽著大巷裏住房女人都亂跑進去看火,張媽道:“我老兒身子不好,也趕進去則甚?又拿不動火鉤,發不動火銃。離著遠哩,料想還燒不到這裏來。”璿姑道:“就燒不到這裏,也怕裏麵人受累。阿呀,這火勢一發大了!”正在著急,猛然擁進五個差人,手裏提著鐵練,揚一揚牌票,便把石氏、璿姑劈頭套鎖,口稱:“奉錢塘縣捕批,拿捉盜犯劉大家屬。”拖著就走。石氏與璿姑如青天忽降霹靂,極得大聲叫屈。張媽走過來,也在那邊屋裏叫喊。那差人吆喝道:“劉大做了江洋大盜,現夾在縣裏,老爺坐在堂上,立等家屬去收監。你這老婆子想是窩家,停會就來拿你哩!”一頭說一頭把石氏、璿姑拖出牆門,推入兩乘轎內,吩咐抬到錢塘縣去。那轎夫答應一聲,抬上肩,如飛而走。璿姑在轎中,一會驚魂略定,暗想:哥哥豈為盜之人,必係仇家陷害。我到官去,當以死爭,不可徒然慌急,致官府反道情虛。又想道:連府牆門,就要拿人也該通知公子,怎絕無人阻攔?哦,是了,後邊失火,大巷裏人尚且都去看救,門上人自必走空,所以容他直入。忽又轉過念頭來道:怎失火、拿人,如此湊巧?莫非是奸人設謀?正想不了,抬起頭來,隻見已到荒野之地,失驚道:“錢塘縣衙門自在城裏,怎抬到這等地方來?其為奸人設計搶劫無疑,惟有一死而已的了!”

不一會抬到河邊,隻見一隻船上許多水手七手八腳在那裏打撈,一乘空轎歇在岸上,那兩個轎夫道:“不要放出轎來,一個已是跳了河了。”璿姑安心就死,明知石氏投水,卻不甚苦,正待解帶自縊,早有兩個粗蠢仆婦,向轎中一人拉著一條臂膊,扶扯上船。璿姑也要投河,卻被兩婦夾住,如銅牆鐵壁一般,休想掙動分毫,隻得任他推入船艙,心裏方才酸痛。石氏上船時,也有仆婦來攙扶,卻未防備被石氏走上船頭,便聳身往河中一跳,船上人拉救不及。水流勢急,一直汆出江口,被浪一湧,便直湧入江岸蘆葦之中。石氏一手拉住了幾根蘆葦,死力往岸邊爬去,爬了數十步,站得住腳,吐出些清水。喘息了一會,天已漸黑,忽然想起:我丈夫雖不為盜,出門半載,音信杳然,死生未卜。我一個孤身女子,在此荒郊,何所投奔?縱然逃出性命,遇著了不良之人,強行奸辱,豈不汙了名節?到那時尋死便是遲了。因立起身來就往江中走去,卻又想起夫妻恩愛、姑嫂情分,難舍難分起來。嗚嗚咽咽,哭有兩個更次,哭住了,細細打算,除死之外,更無別法,正想複掙起來,猛被一陣冷風,把渾身浸透的濕氣直逼進去,心坎中忽地一冰,竟冰死了去。死去多時,又被一陣風提將轉來,此時奇冷愈不可當,渾身一抖,抖得四肢百骸寸寸節節都有聲響,滿口牙齒捉對兒廝打,更是打不上來,牽得上下牙齦一片的強痛。石氏大哭一聲,發狠的掙將起來,望著江中沒命的亂跌下去,浪頭一裹,仍裹入江去了。

石氏在江裹來裹去,不知裹有多少路兒,忽被一個急浪平空顛起,直冒到一隻船頭邊來。那船上水手正拿著挽篙料理來船,瞥見江中冒起甚物,隨手將篙一挽,卻挽住了石氏腰間帶子,拖出水麵,見是女屍,啐了一口唾沫,就要灑放下去,頭艙一個客人看得仔細,連忙喝住道:“救人一命!這女人莫非可救?你且拉上船來看個明白,我自賞你。”那水手便用力一提,提上船頭,見是一個美貌女子,麵色如生,未經白脹,說道:“像是初下水的,不知可救得活。”那客人看著四艙內道姑說道:“你們出家人慈悲為本,出來救這女人一救。”道姑瞪著眼兒,聽那客人說到“如救得活,我出香金一兩;救不活,也出三錢”,便一齊跑了出來。那客人教他把石氏身軀覆轉,雙手從腰脅間提起,把頭倒撞下去,一會子就吐出許多清水。三個道姑雖是幫著用力,已提不動。那客人連忙掇出一張小凳,教把石氏俯眠在上。卡了一會,又吐出好些清水,石氏便回過氣來,叫一聲:“淹死我也!”那客人大喜道:“好了,活了!女師父們,快扶進去,替他解脫衣裙,就著你們的鋪蓋偎裹著他,便不妨事了。”道姑歡喜答應,扛扶進去。那客人隨身一個童兒拿出些醬薑、佛手,遞與道姑,又向水手說:“方才我打的燒酒快倒一杯給這女人吃。”一麵在稍馬中,取出五百文錢賞了水手,一麵打開銀包稱了一兩銀子送與道姑,另外又拈半截銀子給道姑作盤纏,令其領回,問明根腳,交付親人,再三叮囑。那道姑、水手感謝自不消說,合船人也都歌功頌德,讚歎不絕。

石氏裹在被中;略有暖氣,又被燒酒一衝,頓覺周身活絡起來。道姑又把醬薑、佛手接連遞給石氏嚼咽下去,肚中一陣響動,氣血更是和活,剛得睜開眼來,船已到岸。眾客手忙腳亂,紛紛上岸,獨剩下石氏合三個道姑,船家道:“通幽師父,這大娘沒衣服替換,快些叫乘轎子,原裹著這被兒去罷。”道姑道:“我們盤纏用多了,那有轎錢替他打發?”那打撈的水手瞪著眼道:“那相公的一兩頭呢?另外那半截敢有二兩多銀子,夠這大娘吃半年哩!親人來訪,還有謝儀,這七八文轎錢就不肯出?真個出家人慈悲為本,那位相公說的不錯!”那道姑脹紅了臉,無言可答,隻得叫了一乘轎子。石氏方知船中有人出銀撈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