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文吩咐廚下備飯,一麵整頓衣飾出來。素臣哭得眼紅,正聽容兒說話,尚未聽完,素文已進書房,晴霞鋪下紅氈,嫋嫋的拜將下去。素臣滿心糊塗,暗忖:洪儒與我不過世誼,怎他妻子竟自出見?又聽素文口中,朗朗的說是:“姐夫在上,容素文拜見。”一發驚駭,連稱:“世嫂不敢,怎這樣稱呼?”一麵跪下還禮。素文拜畢起來,說道:“姐夫原來尚在,不知家姐湘靈,承洪長卿世兄作伐,蒙太夫人慨許,訂為婚姻,去歲已經過門,侍奉太夫人膝下矣。”素臣急問:“家母真個搬在此處?”素文道:“太夫人搬在西莊。”素臣大喜道:“如此說,家母現在西莊,望即著人領去一見。”素文道:“姐夫請坐,且容素文說一備細。”素臣無奈坐下道:“快些請教。”
素文襝衽道:“家姐誤聞姐夫凶信,驚憂成疾,臥床不起,太夫人許了姻事,幸得回生;後因朝廷采選秀女,太夫人主意,命田氏大姐姐權代姐夫,將家姐及二姑娘雙娶過去。”素臣急問:“那個二姑娘?素文紅了臉道:“就是那邊素娥二姐姐。”素臣道:“素娥姐說是嫁姓孫的,我便知申壽亂道。”素文道:“申壽說的孫姓就是姐夫;太夫人遷避西莊,就改姓孫的。”素臣大喜道:“如此說,家母現在西莊,令姐死而不死,素娥姐嫁而不嫁,文素臣,你好僥幸也!”素臣初聽申壽之言,雖料定素娥斷不改節,胸中卻鶻突不過,不知是何變頭?既訪不出水夫人消息,又有蘇州親戚鬧出事來之說,進門又看了湘靈哀詞,真如亂箭攢心,摩挲不得!今忽知水夫人現在西莊,素娥未嫁,湘靈未死,你道,這喜還喜到什麼地位?正是:
腸結根根解,心花朵朵開。憂愁如潑雪,歡笑欲成雷。
素文垂淚道:“誰料姐夫回來,卻又不能見家姐一麵。”素臣驚問:“令姐又怎麼樣了?”素文道:“從前姐夫涉訟到官,家父曾痛處一個光棍,名叫計多。這計多蓄恨,到省中首告家父,說家姐並未出嫁,藏在西莊是家父蔑旨欺君。欽差太監大怒,立時將家父、家姐並二姑娘提去,要鎖解進京。虧了王都堂竭力周旋,暫緩題參。
審了幾堂,總沒出豁;聽見早晚就要動刑,可憐家父老年,家姐弱體,如何當得?姐夫怎樣出力一救,恩有重報,斷不敢忘!”素臣道:“小姨說甚話來?令姐既奉家母之命,已經過門,令尊便是嶽丈,自當竭力,何必相求?但不知省中如何審法?有無出路?容到西莊,見過家母,便赴省探聽,相機行事罷了。”素文道:“太夫人現且不在西莊,姐夫早晨就來,此時正好用飯。”素臣大驚道:“家母怎又不在西莊?”素文道:“太夫人同家姐及大姑娘、二姑娘,俱赴省中,寓在廣潤門裏李大房店內,家母亦在那邊。姐夫用過飯,方可前去。”素臣呆了半晌,隻得坐下。素文自進房去。素臣看著滿席肴饌,那裏還吃得下一點,胡亂用下些飯,叫奚囊吃飽,把玉觀音等留下,辭了素文,急急趕至江頭,雇船望南昌來。偏遇頂風,直到次日日落時才到,忙趕進城,百忙裏又不見了奚囊,也不暇找尋,徑問到李家店中,劈頭遇見古心,上前相叫。古心仔細一看,喜出意外,一同搶進裏邊,母子兄弟,忽然相見,這一喜,也就非常,真覺三公之位,無以易也!素臣跪下,抱住水夫人雙膝,涕泗橫流;水夫人亦灑了幾點喜極沾襟之淚。叩頭起來,複拜見古心,沒頭沒腦的,約略稟述在外諸事,水夫人亦約略說些家中之事。文虛滿麵笑容,領著奚囊進來磕頭。水夫人大喜,說道:“奚囊果然得活,文虛夫妻要喜壞了!這裏的事,你想已知道,目下正在危急,幸得你回來,好作計較。”素臣道:“結親被首之事,孩兒略知大概。連日如何審訊?目下怎樣危急?望母親說知,方好計議。”水夫人道:“連日審過幾堂,你丈人堅供:‘實有孫盛赴京捐監,已連夜差人去趕。’依了王撫台主意,就把事情緩下去,等京中信息。當不的原告計多,一口咬定說:‘孫盛是女人假扮,並無其人’廖太監聽了他話,幾次要把你丈人刑訊,都虧王撫台阻住了。昨日當堂立限,如五日內無人,就要鎖解進京。王撫台隻認真個差人進京,計算來回日期,斷趕不及,苦苦爭執,又寬了五日。如今得你回來,是極好的了;但你又不能出官,如何是好?”素臣沉吟道:“若果隻要有人,就可打算了。。母親細看,孩兒可還似從前麵貌?”水夫人道:“隻麵色紫了些,也沒甚改變。”素臣道:“孩兒受東宮厚恩,為國家起見,意欲網羅豪傑,削除奸閹,勢難閉門塞穴,坐視神州陸沉,故為易容之計;今母親既還認得,不妨再為改變。”因取出一丸青藥,擦在臉上,說:“請母親再看,可還認得孩兒?”水夫人細看一會道:“雖覺滲瀨怕人,也還認得出來。”古心道:“母親明知是二弟,故看得出;若遇生眼,就再看不出,孩兒若不知是二弟,也就看不出了。”文虛道:“如今一毫不是二相公了。”素臣道:“鸞吹妹子及素姐俱在裏邊,可叫他們出來一認。”水夫人道:“二姐、三姐久經封鎖官房;隻大小姐現在任親母那邊。”素臣道:“任家嶽母現在何處?”水夫人道:“就在一店,隻隔一座院子。紫函可去稟知。你洗掉了藥,我同你過去。”素臣道:“如今事在危急,孩兒意欲改容出官,免一時之難;看任家嶽母若認不出孩兒,便瞞得過計多,此禍可解矣!”水夫人道:“此與前番女扮男裝,同一冒險非禮,不可更蹈前轍!”古心道:“昔孔子大聖,亦嚐微服;虞仲賢者,並且文身。古來豪傑,剔須剃眉,以全身遠害者,更指不勝屈。此時任親翁生死關頭,似可從權,以救燃急。”水夫人沉吟道:“急切沒一妥策,且與你丈人、丈母計議而行。”素臣根問奚囊:“在城門邊何故擠散?”奚囊道:“起船時,遇見東阿山中頭目,一路上說了幾句話,就落在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