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珠聯,算不出五星聚奎,五星聚井;
銅壺玉漏,滴不了半夜濃恩,半夜濃情。
次日,素素心閣上,與素娥合巹,又是一種恩情:
一個肘後懸書抱樸子,一個龍唇著艾鮑家娘。
一個承氣麻黃,蘇醒何郎粉麵;一個大黃甘草,勾留倩女香魂。
一個慘語難聽,望死後挈奴骸骨;一個柔腸欲斷,誓生前不出門庭。
一個說,臥銅屏凍得你肉冷如冰,至今疼著;
一個說鬧金鑾嚇得奴心澆似水,那等淒然。
恨當年誤服補天丸,抱使君升麻骨碎;
喜此夕飽食胡麻飯,摟寄奴蘇木香薷。
新會檳榔,白蘞忽驚黑醜;合歡花粉,苦參今變蜜陀。
蟬蛻麵香,金箔女貞舒豆蔻;牽牛遠誌,蛇床滴乳露蜂房。
五靈犀角兩心通,白芍藥赤芍藥茵陳新試;
半夏丁香初舌吐,苦瓜蒂甜瓜蒂花蕊親嚐。
二十三日,輪到湘靈,一對詩文知己,鼓琴鼓瑟,別有風流:
一個長線釣鼇李太白,一個回文織錦蘇若蘭。
一個憔悴龍泉揮彩筆,光搖海嶽;一個塵理太阿感巨靈,掌握風雷;
一個驚喜若狂,見和詩欲求全集,一個思量成病,吟絕命不惜殘生。
一個說捉臂撕衣醫悶痘,嚇得奴膽兒都碎,
一個說形銷骨化讀哀詞,哭得我眼淚俱枯。
想當年死掏生抓,那顧皮膚痛癢;到此夕輕勾軟抱,恁般心坎溫存。
已得人憐,何妨便落他人後;盡教風瘦,從今不怨晚風前。
嬌姿那慣雨雲,真個夢魂都顫;冷豔新承雨露,頓令骨肉重溫。
螺黛淺深記歡情,又隻怕菱花窺見;猩紅點滴留春色,須不是鵑舌啼來。
自此一妻三妾,琴瑟靜好,同事太夫人,怡怡色養,真個滿座春風,合門和氣。瞬息之間,不覺已是小盡之夜,水夫人道:“歲月如流,筋力易盡。從明日初一起,立一課程,恪守勿越,以為他日致君澤民之用。我已定下一單,你等去看,若沒有更改,就依著做去。”紫函呈上一個柬帖,素臣敬受看時,上寫著:
文水氏日課:分日作三分:一分看書,一分督課,一分紡績。
文真日課:分日作三分:一分看書,一分讀文、作文,一分課子。
文白日課:分日作六分:二分看經書,一分閱史,一分習武,一分讀文、作文,一分作詩賦。
阮氏、田氏日課:分日作五分:二分料理中饋,二分紡績、繡作,一分看書。
劉氏日課:分日作五分:一分佐理中饋,一分學算,二分紡績、繡作,一分看書。
沈氏日課:分日作五分:一分佐理中饋,一分學醫,二分紡績、繡作,一分看書。
任氏日課:分日作五分:三分繡作,一分看書,一分學詩賦。
素臣看完,遞與田氏等同看,因說道:“孩兒等日課,敢不恪遵慈命!惟母親日課中,紡績一條,尚求更改。”水夫人笑道:“敬薑為大夫之母,尚勤於績,何況我乎?”素臣不敢再講。田氏等俱稱遵命。湘靈斂衽道:“大姐、二姐俱有詠絮之才,太夫人獨許兒學詩賦,或未悉其底蘊耳。乞太夫人一視同仁,不識可否?”水夫人道:“君子教人,不拂其性,順而導之,則人易從。汝以詩文為性命,若欲禁你筆硯,使專務女工,則鬱鬱無聊,必生疾病。我故留此一個光陰,為汝陶情適性之地,非為婦者必當含毫吮墨,以荒婦功也。大姐、二姐雖能搦管,而所好不同,當以婦工為要。就是媳婦,他也通文墨,我從未令他吟詩作賦,正為此也。嗣後如遇令節及爾等生辰,當給假一日,聽爾等相聚,酌酒賦詩,以為歡樂,此亦蠟祭息民之意,其餘則悉依日課,可也。”湘靈感激受教。素臣稟道:“目今時勢,所急不在文章。孩兒欲以一分作文、讀文,一分作詩賦之工夫,並為閱史、習武,不知母親意下如何?”水夫人道:“這是極好的了!我之留此二分,令汝藝文者,因係本朝做秀才分內之事,爾能留心時務,舍輕從重,有何不可?”因取筆改作二分閱史,二分習武。素臣謹敬受命,逐日自課不題。一日,素臣正當習武之時,佩著寶刀,叫錦囊拿著弓箭,到園中望春閣來。那閣背西麵東,閣前有幾百步空闊,一望都是垂楊,間著碧桃、紅杏、玉李、朱櫻,無邊春色,煞是可憐。素臣擇這一片空地,常來此舞刀射箭,發弩使槍。這日走來,遠遠的聽有哄笑之聲,近前一見,卻是奚囊夫婦、賽奴、容兒、秋香、小躔幾個男女,在那裏舞劍作耍,見了素臣,奚囊、容兒都嚇一跳,秋香等就要走散。素臣叫住道:“奚囊、玉奴、賽奴是個會家;你們三個,是幾時學來?且各舞一回,看是如何?”三人沒法,你推我讓,容兒隻得先走上前,向賽奴腰間拔出劍來,舞了一回。素臣笑說:“雖是力弱,也還虧你!”次及秋香,提著劍,橫七豎八的亂砍。素臣大笑道:“這是那一家,真個劈柴勢了!”末後輪到小躔,小躔不慌不忙挽起羅袖,把腰間裙帶緊了一緊,提起那劍,使個身法,藏過劍尖,全勢往下一坐。猛聽咄的一聲,那劍望著素臣心口直搠將來,剛離得三五寸,忽地一繳,風一般,快收轉去。隻見那劍光,霍霍地耀著,嗤嗤地作響,左三右四,前五後六,舞得如一團白雪,萬瓣梨花,沒點空兒。正舞到熟處,忽地一收,露出一個瘦小身材,按劍而立,口不喘氣,麵不改色,髻不亂發,裙不動摺。素臣驚訝道:“這又奇了!你點點年紀,怎舞得如此純熟?就是玉奴,也不過如此,卻是那一個教來?”玉奴、賽奴道:“小躔姐的劍,比奴輩高了十倍,那裏教得他來?”小躔又不肯說何人所教,秋香道:“他的劍是木四姐傳授的,他還會使獼猴摘果、鷂子鑽天許多好看的把勢哩。”素臣道:“原來木四姐果是有武藝的。”因吩咐錦囊,去請太太及木四姐來此,看演武藝。錦囊如飛去請。素臣命玉奴、賽奴對舞了一回,說道:“你二人的劍,與小躔一般純熟,力量更足,因他的年紀小,故覺驚人。但都還是旁門,不是正傳,我當教你不換刃法。”小躔與玉奴、賽奴,俱歡喜無限。素臣正要叫奚囊舞劍,水夫人已領了鸞吹、難兒出來。原來鸞吹常時到莊,就與難兒同宿,兩個講得甚是投機。這日正來問候水夫人,錦囊來請,說小躔舞劍之事,鸞吹亦以為奇,因隨著出來觀看。到得閣下,素臣備述前事。水夫人道:“四姐每常議論,輒及軍營戰陣之事,我還認是紙上談兵,原來竟嫻武事;今日定要請教。”難兒道:“二相公謀勝孫、吳,勇過褒、鄂,奴怎敢班門弄斧,貽笑大方!”素臣道:“小躔劍法,已見一斑;不必太謙,斷要請教的了。”水夫人道:“武事雖非婦道之正,而邑薑曾列亂臣,與望散比烈;洗夫人、章夫人俱以此名垂史冊,功被民生。世治尚文,世亂尚武。目今宦寺擅權,邊徼不靖,正值用武之時,四姐既有武藝,當精益求精,不可徒懷退讓,虛擲光陰。但較武須有賞罰,以鼓舞精神,昨日任親家送來的一腔豬、一腔羊、兩匹紅綢、兩壇陳酒,叫奚囊去各分一半,連豬、羊首拿來;紫函再去向二娘娘及大姐、二姐、三姐說,各帶一件器玩,同來一看。”奚囊、紫函領命而去。
須臾,豬、羊、紅、酒俱到。田氏領著璿姑等出來,田氏拿出一個玉魚,璿姑是一顆珍珠,素娥是一雙銀釧,湘靈漲紅了臉,縮手在袖裏,伸不出來,向璿姑、素娥道:“妹子沒曾關會,拿著不值錢的東西,怎生出得手?晴霞,快去取那玉獅鎮紙來。”水夫人道:“且慢去拿,你帶的何物,不防取出一看。”湘靈無奈,在袖內掏出一條鬆綾手帕,上麵繡著芙蓉、桂花。水夫人看了,嘖嘖歎賞道:“怎繡得如此生動,竟是活的一般?夫榮妻貴,這采頭也好,要以此為賞功首物了!”湘靈愈加局。田氏等傳玩,稱賞不置。水夫人道:“如今分作三番考較,先較力,次較射,次較槍刀;勝者賞以首飾豬羊等物,負者罰以巨觥。”素臣領命,見閣前有兩個石欄,約有七八百斤一個,便去提一個來,放在中間。水夫人道:“這個太重,再找一件輕些的來。”素臣遠遠見一塊大石,橫在一棵古梅樹下,因去提來,把手戥著,約有四五百斤,道:“這卻又輕了些。”水夫人道:“這樣大石也不為輕了。”因命眾人去掇,大家看著,不肯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