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神算定假倭功歸把總 正氣除邪會名托城隍(1 / 3)

素臣忙把飛熊拉到裏一間,附耳囑咐:隻須如此如此,事便大定,切記,切記!飛熊敬信素臣,不管有驗無驗,牢記在心,隨著令箭,如飛而去。

撫院與文武各官,正在紛紛議論,有的道:“該連夜發兵出城堵禦。”有的道:“當且上城防守。”有的道:“該遍城搜拿。”有的道:“恐是訛言,當查究造言生事之人。”有的道:“明日一日,怕合城跑空,該吩咐地方保甲,挨戶曉諭禁約。”眾說糾紛,弄得撫院搓手跌腳,六神無主。飛熊已傳到跟前,撫院道:“你的本領,我所深知。

你可同中軍,領兵在轅巡防,如有倭子殺來,盡力擒剿,我當重加升擢。”飛熊密稟道:“清平世界,那裏有甚倭子?不過是謠言!大老爺即刻傳出號令,說倭子已擒,先安了百姓的心。明日黎明,把幾口豬束在槁草中,到教場裏去砍掉了,就完了事了!若是認真巡緝,不把一城百姓,都嚇跑了嗎?”撫院驚問:“怎你竟說沒有倭子?”飛熊道:“要有倭子,海口不飛報將來?現在倭子怎樣殺人放火,劫掠財物,又無蹤影,這不是謠言嗎?把總隻站在大老爺跟前,若是真有倭子,就先砍把總的腦袋!”撫院沉吟道:“你這話很說得是。”因吩咐各宮,一麵合城曉諭說,倭子已擒,明日教場處斬;一麵令飛熊在轅防守。撫院與各官俱不敢安寢;坐到天明,外麵訪探,果然沒有倭子殺掠,百姓聞倭子已獲,便沒有跳城及鑽水關之事。撫院暗稱慚愧,依了飛熊之言,把幾束槁草,捆縛幾口肥豬,插著標旗,擺齊隊伍,到教場中,三個大炮,將假倭處斬。百姓圍看,何止萬人,遠遠望見開刀時紅血飛濺,那是真是假,何從而知?都歡天喜地而散。把一件天大禍事,冰消瓦解掉了。後來究其所以,才知道是城隍廟中做戲,臨了一出,是《征東記》上蓋蘇文大反遼東,番兵披發,跳舞藤牌。鑼鼓一住,看戲之人直湧而出,外麵有不知戲完入看之人,見湧出的,急驟問:“何故飛跑?”偏遇著混帳的人,說是:“倭子殺來,還不跑嗎?”問者竟認是真,轉身逃跑。

一人訛十,十人訛千,登時滿街市中,雪片逃跑,俱說倭子殺來。愚民無知,竟有攜妻挈子,出城逃避的。到得官府知道,閉城禁約,便紛紛的跳城頭,鑽水關,跌死溺死,不知其數。鬼哭神嚎,滿城雪亂,連官府也認是真有倭子,倉皇失措。卻被飛熊一言,將合城人心安定。撫院本愛飛熊,便立時升為福州營都司同知,披紅賜酒,把中軍全副執事,撤轅門鼓吹,放炮吹打,送回家來。

飛熊發放過眾人,來見素臣,納頭便拜。素臣去扯,飛熊已連叩三首,說道:“這都司是那裏來的?不替文爺磕頭!”磕頭起來,仍不肯坐。素臣千說萬說,苦勸強拉,才偏坐著一尖兒凳角。素臣好生不安。飛熊把見撫院升都司之事,述了一遍。因問素臣,如何得遇有仁,素臣也述了一遍。飛熊吐舌道:“那夜叉有百萬斤氣力,獅象虎豹,隻給他做點心,被文爺一刀就斫死了;可知在京東路上,幹出驚天動地的事來哩!”素臣道:“那是天幸,這小廝已嚇倒了,一無幫手;虧著出其不意,若在洞內,必為所啖矣!”飛熊忽地把錦囊小手一攥,捏得錦囊五指生疼,免強熬著痛,不敢聲喊。飛熊道:“果然做得幫手,平常些的大漢,就經不起我這一攥。我等六人,都以義氣相與,齊心立誓,要與靳仁為難,隻是卵不敵石;如今有文爺做主,便不怕他了!他的黨羽,無過是個人,沒有三頭六臂;隻照著夜叉,一刀一個,就替世上除了害了!兩人正講入港,班上兵丁來回,中軍在外道喜。飛熊道:“你快去說裏麵有客,明日到爺那裏磕頭罷。”素臣連忙叫住道:“不可說有客,隻說不敢請會才是。”

兵丁答應出去。接連就是合城的參遊都守,俱來道喜。飛熊焦躁道:“正要講話,道什麼喜?昨日令箭來傳,把我氣得要死,不知這事纏到何時,才得與文爺暢談!虧著文爺見識,爽快的過去。如今又有這許多疙疸帳,真要急殺人了!”素臣道:“不是急殺的事,該會者會,該辭者辭,俱要婉轉致謝,如何可得罪於人?”飛熊無奈向兵丁道:“以後不必來回,都照著方才的說,總是明日來磕頭就是了。別的不打緊,你隻替我打上好的酒,買些菜來,要合這位爺吃個爽利。”那兵丁答應出去,不一會,擺將上來。飛熊拿過酒壺,先呷了一口道:“這酒還好,這是台灣來的紅毛酒。”要過兩隻飯碗道:“文爺,我們吃三碗,再用杯罷。”素臣道:“也使得。”因各立飲三碗,然後入坐。講不多幾句話,兵丁又來回道:“福州營把總,衛所指揮,同知,命事,鎮撫千百戶各員,及本衙門書識兵目,俱在外投揭稟安,稟見。”飛熊擎起升籮大的拳頭,就要去打那兵丁。素臣慌忙攔住。飛熊氣憤道:“你這廝怎樣吩咐你,隻管來聒噪!”素臣道:“這是你的下屬合本衙書兵,怎好照著方才的話,也說是磕頭罷。你隻依著衙門規矩回去就是了。”兵丁答應出去。飛熊道:“什麼衙門規矩,大家都吃著朝廷錢糧罷了;他隻不來聒噪,就多磕些頭,也沒甚利害。”素臣道:“你新升了官,不日就要到任,事體正忙,我要往山東去,今日合你痛飲一宵,明日便要辭別。”飛熊直跳起來道:“我想了文爺兩年,還不許我留一月半月,說著明日起身的話!年近歲逼,這裏沒有霜雪,若到路上,不怕凍壞了人麼?文爺事大,也不敢多留,大年初六,有個極盛的盛會,普天之下,沒有第二個的,要留你看了會,初七日起身。橫豎隻十多日了,你莫拗我,惹我性發起來!”素臣微笑道:“性發便怎樣,敢要和我打架麼?”飛熊道:“文爺是殺夜叉的人,我和你打架!我若性發,就一頭撞死,看文爺過意得去,過意不去?”素臣笑道:“人命關天,依你,依你,卻不可反悔!”飛熊道:“我生平不會改口,若初七日不送文爺起身,我就是夜叉,把我一刀兩段!”

素臣大笑。因問:“初六出會,是何神道?怎樣盛法,竟至天下沒有第二?”飛熊道:“這會說來好笑,是個屁眼會。閩人所好者,錢眼合屁眼;初五日出杜相公會,是錢眼會;初六日出夏相公會,是屁眼會。究竟好屁眼的利害,錢眼會有一萬人,屁眼會足有三萬人哩。”素臣駭然道:“隻知閩人酷好南風,卻不知有屁眼會之事。

杜相公是五路了;這夏相公是何人?怎出會的人,竟至三萬之多呢?”飛熊道:“夏相公就是夏得海,他是好南風的祖宗,他這廟一年祭賽不絕,凡是要買屁眼賣屁眼的,都到廟裏許願,買賣俱得速成;買賣成了,再去還願。若是兩廂情願,買賣已成的,也要到廟中祭賽,便沒變改。祭畢,都要把肉在夏相公嘴上揩抹,那日出會時,你看夏相公嘴上可純是油,就知道了。相傳初六是夏相公生日,大家小戶,都出分貲,替他出會。合城合鄉的契哥、契弟,都在會中拈香托盤,裝扮太保。衙門中公人兵廝,那一日俱要告假;開店的都緊閉店麵;那教學的都散生徒;連營裏的妓女,那一日都不去承應官府,接留客人,總要來與夏相公上壽:所以有三萬之多。”素臣道:“這又奇了!南風多是男子,這妓女如何也去上壽?”飛熊道:“閩人走旱不走水,妓女都沒人嫖,便都裝著小廝,閉了前門開出後路,迎接客人,故此妓女也須上壽。”素臣歎息道:“五方風氣,貞淫不一,未有如此之甚者!何以曆來官府,不知禁約,聽其公行無忌?”飛熊道:“那是天地山川生就的,人力如何挽回得來?隻不要隨鄉入鄉,保得自己就夠了!”素臣笑道:“吾兄到此數年,可曾隨鄉入鄉呢?”飛熊指著那小廝道:“文爺隻問他,也幾乎被他強奸了去!不是我誇口,若是第二個,也就入了鄉了!他這小廝雇出來,若不給他幹點事兒,他父母就來發作,說是淪濺了人家孩子,就不肯雇在你家。這小廝初來,夜裏幾番上床,鞠著屁眼來湊就我,都被我推下床去。他回去告訴了父母,走來大嚷大鬧,鄰舍們出來調停,另外加了五錢銀子一月,做遮羞錢,才得無事。小廝現在跟前,我好說謊?爺帶有這晦氣色臉的尊價,又有力氣,這小廝才不敢來惹,不然,敢情昨日就爬文爺床上來了。”素臣道:“兄怎不顧人麵皮?當麵就說這話,不怕他訕得慌嗎?”飛熊道:“他若知道訕,我可不說了!他們這裏,當著是家常茶飯,小廝們若沒有契哥,便是棄物。爺隻看他臉上,訕也不訕?”素臣看那小廝,真個麵不改色,怡然而聽。回顧錦囊,轉是耳紅頸赤,麵有愧容。暗忖:這種惡習,怎樣才除得掉他?心內躊躇。飛熊隻認素臣厭聞褻語,忙斟下了一碗酒,立飲而盡,說道:“文爺是何等樣人,怎說這些混話?”素臣道:“你錯疑心了!我是要想鏟除這種惡習的方法,想不起來,故此出神。”飛熊道:“我也想過,除非把福建一省人都綁去砍掉,才得鏟除。若是還留他兩個人,就一個是契哥,一個是契弟。”素臣變色道:“吾兄何出此言?風氣所染者,中人以下;若中人以上,便不為風氣所囿。閩中忠臣孝子,義夫節婦,奇偉卓越之人,史不勝書,豈可一概抹倒?所謂一言而傷天地之和者,此也!”飛熊連聲道是,把拳在頭上狠鑿栗暴道:“該死,該死!以後若再敢這樣亂道,活活的叫天雷來劈死你!”引得那小廝合錦囊,都掩著嘴,要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