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回 未鸞吹辭夫就婿 文按院借賊驚人(1 / 3)

跟轎的婢仆,忙在灰沙裏掏將出來,幸未傷損肢體,卻已狼狽不堪。內監們問知果是安閣老夫人,見這光景,便也收威。安家仆從問知是楚府王妃,便也不敢發作,各自撒開。隻苦了範夫人,滾跌出醜,眼耳鼻舌俱是糞灰,又髒又臭,又羞又苦,把這毒氣,便一起歸到素臣身上去了。

且說楚妃何以不坐翟轎,設行障?因楚王回去,述太皇太後懿旨,欲其入朝。王妃亦掛念紅豆,遂於十一月中旬上路,打帳歲底到京,正旦朝賀。不料至河南,為雨雪所阻,直至十五日,方趕到外城,就坐了長行車輛,一早進城,見不敢遲滯之意。車至宮門,恰好水夫人等轎障齊集,守門宮監做一起奏聞。頃刻,傳旨出來,遂一同進見。

皇後道:“皇嬸來得湊巧,正好會親。”水夫人因未見太皇太後,不敢先與王妃行禮,同向清寧宮朝過,方始相見。紅豆跪在王妃膝前,抱足而泣。王妃亦捧紅豆之麵,嗚咽不勝。回至坤寧宮,皇後、皇妃命抱出兩皇子來磕頭。水夫人與田氏、素娥、湘靈各出見麵禮物。宴畢,出宮。即訂請王妃於十八日至府。至期,大排筵宴款待,留住鳳羽樓。王妃見紅豆盡孝如初,素臣亦謹循子婿之禮,疑團盡釋,歡喜非常。向紅豆說道:“世子妃早晚分娩,倘若生女,當許字驥兒,切勿早為定親。”紅豆稟知,水夫人一口許諾。王妃大喜。住了五日,然後別去。

二月初一日,忽降旨,封全身妻文氏為女賓客,賜三品冠服,食俸;差文龍巡按浙江。遺珠這封,還是意內之事;文龍這差,出於意外,合府人俱吃一驚。水夫人道:“龍郎跟著娘舅,在館上讀書,又得於喬指教,是極好的了,怎差出外邊去起來?”田氏道:“點點孩子,吃飯不知饑飽,怎樣去做風憲官?”紅豆道:“年紀倒不論,隻是館尚未散,如何忽有此旨?”素娥道:“他常說要做天下都巡按,真個被他說著了!”湘靈道:“敢是姑娘保薦,姑娘常讚他經濟,說真做得來巡按。今日兩旨同下,想是有緣故。”鸞吹道:“他在館上。我還提心吊膽,怎當得遠去三千餘裏?他雖有勇力,究竟是個孩子,隻看中會魁時嚇得那樣子,就知道了,姐姐也不當保薦他。”

秋香道:“小姐未必保薦,倒是世子大話上來的。世子說:天下文武各官,隻除了佐貳雜職把總千戶,其餘都做得來!”天淵道:“他隻怕得太夫人及老爺,才至嚇壞他。在皇上麵前,還是搖頭擺腦的敢說敢言,到外邊更怕誰來?倒不怕他吃嚇,隻怕他要去嚇人!”璿姑道:“他留心經濟,勤學好問,巡按倒也做得。隻是滿朝臣子,何至乏人?令這點孩子去壓伏全省軍民,休說別的,隻三司各道府州縣學許多老成耆宿,都向八九歲孩子去打躬跪拜,口稱大人憲台,也就不是道理,還該奏辭才是。”水夫人道:“劉媳之言極是。待玉佳回來,令其力辭!”

婆媳們正是議論,十個小內監各掮金字牌,導引龍兒回府。龍兒喜孜孜的拜見水夫人等,稟知出差之事。水夫人問:“汝父曾否力辭?”龍兒道:“父親力辭不允。現在掮牌,都是欽定的,限初三日馳驛赴任哩。”水夫人令將掮牌送進,見兩扇是“八歲狀元”,兩扇是“九齡巡按”。兩扇是“督理戎政”,兩扇是“巡視鹽法”,兩扇是“逢蛟撥爪,遇虎敲牙”。愈覺駭然道:“一個巡按已當不起,怎還兼著鹽政、戎政?皇上何等聖明,怎這兒戲起來?”鸞吹道:“別的還可,隻離了父母,數千裏外,一切寒暖飲食,誰人料理?這又是不帶家著的衙門,如何是好?”田氏道:“就是可帶家眷,妾身是要侍太夫人的,公主及諸妹皆然,沒有違姑就子之理。”鸞吹道:“隻不好帶家眷哩,若帶得家眷,妾身便情願隨去照料著他。又好迎接公公到任奉養,兼可指示教導,幫他做官。隻把鳳姐交托與姐姐,就可放心了。”龍兒喜道:“若大姑娘肯去,侄兒便去奏聞皇上,包管允從。皇後、皇妃也俱說:須有大人照料方好,說母親自然不去的,除非是大姑娘,又怕大姑夫不肯。”

鸞吹脹紅了臉,說道:“真個有這話嗎?姑夫為甚不肯?我就去合姑夫說來。”趕過東宅說知。始升道:我也怕他沒有料理衣食之事,若你可同去,便極放心。父親不肯進京。說待我放了外任再處。我之外任無期,若借女婿之便,迎養得父親,以媳代子,並可免我不孝之罪,這是求之不得的事!況父親久任封疆,周知情偽,更有益於侄兒,豈有不肯之理?”鸞吹大喜,忙稟知水夫人,要龍兒進宮去奏。水夫人道:“且等你二哥回來,還是力辭的是。”

不一會,素臣下朝,水夫人根問點差之故。素臣道;“總是這小奴才賣才之故!連日在宮,與四個兄弟爭先的賣弄才學,把皇上及兩宮都騙信了。各省巡按出缺,皇上要破例用人,說北直隸、浙江、雲、貴反亂之後,要三個重臣去整頓。其餘各省,參用新舊翰林。便把何如叔點了廣東,梁公點了宣、大,於喬以右僉都禦史巡視北直,樊榮以刑部侍郎巡視雲、貴。各省俱點定了,隻少河南、浙江兩差。教習老師館上諸翰林開單上去,第一於喬,第二就是龍郎。內閣、六部、都察院、翰詹、國子各衙門、保舉新舊翰林科道,希賢、宗貫、負圖又把龍兒列名第二。皇上便問:‘巡按如何做法?’龍郎說:‘舉劾必當,請托不行;剪除豪惡,不避權勢;興利除弊,有益民生。’皇上點首稱善,問他:河南一省官員賢否?有何利可興,何弊可革?龍郎與他母舅同館,又得希賢指教,將河南之事,卻說得清楚。再問他浙江,一發與於喬同館相愛,凡於喬所知浙省時事,無一不在他肚裏。他就攘其所有,侃侃而談,將浙江全省的形勢、時務,剴切指陳出來。母親想:於喬所指賢否勢惡,豈有不確當的?所說利弊,豈有不切要的?龍郎更將鹽法之弊,軍政之壞,又抽出來,痛說—番。把皇上及兩宮嚇得目定口呆,喜得眉花眼笑,竟都說是孩兒跨灶之子,便定了巡按浙江,兼理鹽法、軍政的官銜。孩兒今日才知,忙進宮力辭。皇上隻是笑,一句話也說不入去。隻道:‘素父何懷寶迷邦?倘真不知其子之美,恐其不能勝任,朕可立一券與素父,包管遊刃有餘!’孩兒見聖意已定,斷不可回,隻得承旨。但想賢否利弊,可以按圖索驥;至勢惡之機械,獄訟之情偽,變詐百出,豈小兒所能窮?加以風寒暑濕,飲食饑飽之節,非有料理之人,必至乖方。因破例奏請,隨帶金硯、錦囊、成全、伏波夫婦。金硯可以偵訪疑難之事;成全、伏波可以防備風水之變;春燕、秋鴻、錦囊可以救意外;天絲、柏氏可以料理衣食。孩兒又代請給假十日,到家祭祖,省視墳墓,欽限初三,日期甚迫,金硯等俱有執事,應派人交代。還要修書稟候五叔,母親可有甚說話,要寫在書上?”

水夫人悵然道:“我因劉媳之言,甚是有理,尚敢令汝力辭,豈知聖意已定!如此,吳江田租,原派有姻字號用度;五叔書來,已將汝外家墳塋祠宇修整。龍郎回家,可代我祭告。書上致謝五叔,並候問五嬸可也。”素臣道:“母親提著祠宇,孩兒記起一事來,那年同大妹在西湖社神廟中過夜,曾借廟中柴火,許其修廟補償,龍郎可為我了此未完。”龍兒領命。

田氏道:“會魁傳臚,是抄父親的文字;巡按又是學謝老伯舌頭。到那審事的時節,遇著疑獄,又有誰人替你出場?”龍兒道:“兩造具備,師聽五辭,察辭於差,非從惟從,哀敬折獄,明啟刑書,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既有呂刑一書,替孩兒出場;臨時依著父親平日議論,加以色聽、氣聽、情聽、神聽。理所不通,通之以情;情所不通,通之以變;變所不通,通之以誠。再有金硯偵訪疑難,則斷獄之事,想亦不至茫無頭緒也!”水夫人道:“空說自易。實實做出便難。惟以為難,方無枉從;若見為易,失刑多矣!上刑適輕下服,即宥過無大之意,此可從也;下刑適量上服,即無故無小之意,此不可泥也。蓋刑故無小,即刑其小,但不宥耳。若下刑適重上服,則以下罪而服上刑,其濫甚矣,可藉為出場乎?”

龍兒頓首受教。稟知鸞吹欲隨任之事,素臣以為兩便。龍兒便急進宮奏知,天子允奏。初三日,辭朝出京。又全、鳳元兩家家眷,趁便隨行。在路雖有頭接衙役,並欽賜十名小內監,及鸞吹帶的仆從,金硯等四家家眷,下人共有七八十人,非不熱鬧。卻女眷都是驢轎車輛,男人俱有騾馬,隻有十扇金字牌,又都用布袱冒頭,與鋪蓋等物疊放車上,並無旗傘執事,還隻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