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回 九歲孩童呈絕技 八齡女子害相思(2 / 3)

翁媳正在議論,龍兒從鹽場內踏看回來,又收進四五十張呈子,鸞吹著急非常。東方僑道:“正好試這神童!”因將稟帖俱遞與龍兒。龍兒看畢,大喜道:“這神童必有奇才,能助我一臂的了!”鸞吹忙問何故,龍兒道:“這錢尚功是侄兒同年,極有經濟,老於公車,他薦的人,必非有名無實。況且夜間得一怪夢,夢自己與表妹同上一座大橋,走到中間,卻是斷的。河內忽然躥起一條蛟來,首尾連接斷橋之上,侄兒與表妹,便從蛟背走將過去。心裏一喜,便喜醒了。如今這神童名蛟,不恰好應那夢嗎?”鸞吹大喜,急令廚下料理酒席。

龍兒吩咐請會。東方僑亦隨後跟出,偷看其人。須臾,進來說道:“後生可畏,聽他談吐,竟是一個無書不讀的!”鸞吹道:“相貌如何?”東方僑道:“若扮了女的,便與鳳姐相仿。”鸞吹正待回言,小內監跑來稟說:“大爺留魏爺進書房來了。”鸞吹忙避入內。東方僑便迎將出來,揖遜就坐。茶罷後,家人行李俱到。一個家人,是要隨船回去的;一個十來歲童子,留此伏侍。鸞吹見是館事已定的局麵,便急寫了千金關約,取四匹綢緞,兩個元寶,作為押聘之禮,請龍兒進去看過,送將過來。神童堅不肯受。道:“晚生此來,非為金帛;況一著未籌,無遽受多儀之理。請俟一月後再商。”龍兒見其決意,命取一匣,將書儀收入,置放架上道:“存此於受與不受之間,何如?”

席間,東方僑問神童表德,答:“字蛟行。”複問書童何名,答:“名小連。”龍兒道:“怎取這女人名字?”蛟行道:“賤字乃風行草偃之行,非吟詠之吟;小連乃連科之邊,非憐愛之憐也。”因請問龍兒之號,龍兒道:“賤字雲從,還是出京日皇上題的。”複問龍兒生日,答是十一月十五日。蛟行殊有驚畏之色。龍兒便問其故,蛟行道:“晚生賤辰,亦是此日亥時。”龍兒大喜道:“弟也是亥時,雖不同庚,卻是同月同日同時,將來是要定金蘭之譜的了!”

席散,蛟行即請效勞。龍兒見文案詞狀,堆積甚多,遂各分一半,對麵批答。龍兒即批卷詞之上;蛟行卻是粘簽擬批。各批了一二十件,互換一看,兩人俱目定口呆,好生詫異。龍兒道:“怎先生所批,竟如出弟手?覺字字俱與弟意相合,何也?”蛟行道:“老先生所批亦然,若過了些時,晚生必以為已批,不能複辯也。”東方僑大喜入內。

自此一切文案詞狀,題奏書劄,俱出蛟行手筆。龍兒但出官理事,便覺閑空日多,忙冗日少。鸞吹感激蛟行,衣食日用等事,與龍兒一色看待。蛟行亦感激鸞吹,幾番托龍兒求見。鸞吹以東母無見西賓之禮,決絕辭之。五月初一日,按寧波。因有鹽場,兼巡海口,也還覺忙。六月初一日,按台州,事便大減。龍兒與蛟行杯酒談心,日漸親熱。有兩三日,蛟行偶感風寒,又不肯請醫診視。龍兒要陪伴同宿,蛟行苦苦辭脫。早晚看視,愁眉淚眼,自不消說。

鸞吹在內,亦憂愁關切。丫鬟仆婦,絡繹問侯,茶水不呼自至,燈火徹夜不息。一至病愈,兩人方有笑容。人參桂圓之類,重疊煎送,蛟行感激異常。此時已把龍兒人品才學,性情心曲,俱看透十分。立定主意,要拜認鸞吹為母,東方僑為祖,龍兒為兄。初時鸞吹執禮不從,後被東方僑勸說“年尚幼稚,出於誠心,孫婿正仗賴他,不宜重違其意”,鸞吹方才允了。擇日進內,八拜義認,每日除案牘之外,便進內侍奉兩大人,空著便抱弄鵲兒,無比親熱。鸞吹初時猶有嫌疑,當不得蛟行百倍殷勤,如孝女之事親一般,不特東方僑愛若親孫,連鸞吹也不知不覺,視如親子矣!

十五日,上天台山觀日出。龍兒依素臣所說,多帶衣服,先囑咐臨時光景如此如此,不可驚慌。春燕、秋鴻更是慣家,預先說透,遂俱不受驚恐,把各人心花怒放,歎為奇觀。問起春燕、秋鴻,都說:“與上皇看時相仿,不及太師看的一回,有萬道金光,閃爍飛舞,無比好看。”門子轎夫卻說是:“從來看日,未有如此奇觀!”東方僑道:“人不可不知足。親翁為古今第一人,生時節有赤日之祥,故能得觀止之樂。此山本不如海島之切,而能得如上皇之所見,也就僥倖極了!”下山後,鸞吹即覺身子不快,漸漸發寒發熱。龍兒固是盡心伏侍,細微曲折,卻反不如蛟行體貼周到,衣不解帶,目不交睫者十餘日。鸞吹病愈,更愛若親生,梳頭纏足,都不避忌了。

七月初一日,按溫州;八月初一日,按處州,俱屬閑多忙少。兩人得空,便講究經書,上下今古,旁及九流。蛟行道:“大哥相法,是宗那一部書?”龍兒道:“相書實未看過,所談者,皆拾父親之唾餘。父親也沒學過相,卻有巨眼。現在皇妃,是從丫鬟中看出。劉希賢、謝於喬,父親俱說是太平賢相。希賢已驗,於喬將來必驗。王鏊、李東陽、楊廷和、楊一清、洪長卿老伯,父親俱以相許之。王宗貫、馬負圖、劉時賢、戴廷珍、趙日月老伯,馬赤瑛大哥,父親俱以尚書許之。花子中賞識鐵如包,賣解中賞識賽飛熊、解碧蓮、解翠蓮,綠林中賞識奚奇等十二將,竊賊中賞識金硯。李又全諸妾婢,凡經父親提拔出來的,如今都做夫人,也就不輸與袁柳莊哩!”蛟行道:“兄弟隻看過袁柳莊一書,略知門徑;大哥得有真傳,自然相法通神了。試看做兄弟的相貌,將來可有些出頭?”

龍兒道:“兄弟這般才學,自然該至八座;隻可惜帶了女相,便難於飛騰。愚兄從直而言,休要見怪!”蛟行驚訝道:“兄弟所少者,不過勇力耳。自問磊落胸襟,也還不失丈夫氣概,怎大哥說帶著女相?張良相貌亦如婦人女子,何也?”龍兒道:“張良之貌,即若婦女,其氣概自必不同。賢弟不特貌美如婦女,而骨不聳,聲不洪,步不闊,容不仰;坐必斂襟,起必整帶,行必顧影,沐必避人;愛焚香,喜對鏡;偶有疾病,即捧顰如西子;稍有疥癬,亦啾唧如秋蟲。此皆男帶女相,故不能大發也。”蛟行脹紅了臉,說道:“幸喜弟還是個男子,若是女人,更是十足賤相了!”龍兒失笑道:“虧兄弟還說看柳莊相法,隻因男人帶了女相,故不相稱;若是女人,便稱極了,怎反說是賤相?”蛟行道:“即免賤相,亦非貴相可知,雖稱何益?”

龍兒道:“若是女人,便屬貴相:發黑有光,一貴也;瞳若點漆,一貴也;鼻如伏犀,一貴也;齒如瓠犀,一貴也;笑不露齒,一貴也;怒不瞋目,一貴也;坐不動膝,一貴也;行不動裙,一貴也;氣清,一貴也;神聚,一貴也。非一二品貴人之妾,即一二品貴人之母矣!”蛟行失驚道:“大哥又來了!既可為一二品之母,豈不可為一二品之妻,何以斷為一二品之妾呢?”龍兒道:“這也是父親說來。家中諸母,皆一品貴相,而有妻妾之分,於神情、意興、行動、舉止處分別。為妾者,必有一二隨行侍側、嫵媚低小之狀。今吾弟亦帶有此相,故斷其為妾。”

正在說笑,被丫鬟請吃飯隔斷,龍兒暗想蛟行來蹤去跡,大起疑心:既來作幕,怎不收聘禮?又說非為財帛而來;一來即討淨桶進房,連小解都沒在院子裏解過;前日病中要去伴他,那樣苦辭;梳頭洗麵,都要關緊房門;到不兒日,便求見姑娘,後來便拜認為母。分明是個女子,與公主、郡主兩母親一般,也是女神童,亦懷擇木之意。那夜夢中,我與表妹同行,在蛟背過河。若但為幕寅,便不必有表妹同過,豈非示我夫妻二人,俱得其力?我想一妻一妾,宦家之常;姑娘現在愛若親生,自無不許之理。當慢慢留心,看出他破綻來,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