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回 兩間房素臣辟鬼 百壽令文甲驚人(1 / 3)

好文看婆婆但把手向鬢邊略綽一綽,並不嘖聲,愈加詫異。忽見床門這邊,又一個婆婆站在鳳姐背後,方知錯看,定了心。把床門兩邊婆婆叔婆細認,仍是辯別不出。忽又看到床門前,整整排著三個叔公。一般麵目,一般長短肥瘦,一毫無二,更自目定口呆。暗忖:天下稀奇古怪的事,怎都出在一家?不信都是一胞生下的不成?以後遇著駙馬,不可倉卒廝喚,恐也有相像的,弄做話柄。

好文自在驚疑,素臣、田氏已起身。將盥,文龍捧水,文麟捧盤,素臣盥畢,文虎進巾。鳳姐捧水,書姐捧盤,田氏盥畢,東方氏進巾。素臣夫婦各筓總佩用訖,五鼓已絕,命熄去燈燭,天已微明,隨下樓來。樓下璿姑、素娥、湘靈、紅豆,各率子媳孫曾,拱立鵠俟。相叫畢,即隨素臣、田氏後,同至安樂窩。房門已開,素臣、田氏等進房,文龍等一輩,俱隨入內。文甲以下,俱在房外鵠立。俟水夫人筓總以後,再輪流進房省問。

水夫人心愛文施夫婦,特傳進房,知礽兒隨來,一並傳進。令文施代素臣奉水,好文代田氏捧盤,礽兒代璿姑進巾。梳櫛時,亦令好文伏侍。素臣等不安,水夫人道:“汝等執事已久,原可令子媳服勞;我愛施郎嫡長玄孫,失而複得,他妻子來自九萬裏外,自古不通之國,礽郎又是我嫡長礽孫,故特命以寵之。即朔望日汝兄嫂來執事,亦令其代勞也。”素臣等方不敢言。文施夫婦喜出望外。房內房外諸人,俱嘖嘖羨慕。礽郎甚是靈巧,手執沐巾,一俟沐畢,即雙手拱獻。水夫人甚喜,令取果品賞之。礽兒捧著果盤,跪地謝賞,取一枚小者食之,叩頭而起,把餘果及果核,藏於懷中。將空盤交還宮女,並足垂手而立。水夫人大喜道:“雖由父母教訓,亦甚靈慧,不愧吾家小兒也!”素臣問:“何故食果?”礽兒道:“不敢虛尊者之賜也!”問:“何故懷核?”礽兒道:“不敢棄尊者之賜也!”問:“何故懷果?”礽兒道:“歸奉父母,不敢私也!”問:“何故不奉高曾祖父母?”礽兒道:“不敢徑達,將由父母轉奉也!”這幾句話,把房內、房外諸人都聽開了心,嘖嘖歎賞。文龍想起幼時食果不懷核之事,滿麵發赤。暗忖:此兒幼慧,勝我多矣!水夫人梳櫛過,諸人見畢,文施、好文欲留侍早膳。水夫人道“汝妻有父母住宅,行將久別,應侍奉。況產未彌月,不可過勞。除晨省外,一切仍聽汝曾祖父母為之可也。”文施、好文方隨眾辭出。

次日望日,南京各府耆民,到門叩祝,傳進名單,獨空吳江一縣。其餘各州縣俱到,共一百十七州縣,耆民九百三十六名。每人手執一盤,盤設一爐,焚著檀降沉速等香,兩扇肅靜回避頭行牌,兩扇朱紅牌,寫著“奉旨恭祝百壽”六個大字。牌後一麵黃旗,上寫“應天府八屬老民”,次及鳳、淮、揚、蘇、鬆、常、鎮、盧、安、太、池、寧、徽十三府,各府四隊。府屬過完,即是直隸徐、滁、和、廣西直隸州頭行旗號。州屬過完,後隨一架彩亭,彩亭內一爐好香,供著一件萬民衣,衣上俱是織金,老婦某門某氏,凡壽至八十以上者,方得列名;肩頭胸前,俱九十至百歲以上老婦。肩牌抬事,俱選有精力的老人,隻在每州縣八名之外,共是一幹一十六人。至府門下馬牌兩旁分跪,跪至大門,讓彩亭進門,然後起立,入府叩祝。水夫人於補袞堂東旁坐,老民等挨府州進祝。

祝畢,分補袞、戲彩、改緇三堂,文武東西四廳筵宴。補袞堂空出中間,設六十四席,戲彩、改緇兩堂,各設四十二席,文武廳各設二十四席。東本廳各設三十二席,共二百六十席。每席四人。古心、素臣分陪八十以上老人於補袞堂;文柔、文龍、文訥、文麟分陪七十以上老人於戲彩、改緇兩堂。去了四席主席,其文謹、文鵬、文愨、文由、文甲、文男、文鳳、文施分陪六十以上老人於文武東西四廳者,即與老人同席,方才夠坐。正席畢,遊園。遊園畢,複坐翻席。翻席畢,古心、素巨複率文柔等四拜謝壽。這些老民,得與宰相尚書,公侯駙馬坐著飲酒,已是榮幸,複再聽大韶之樂,鳳凰之鳴,眼見四靈神鹿,珍禽奇獸,異草名花,亭台泉瀑之勝,口嚐甘露醴泉,山珍海錯之美,心花朵朵開放,骨節根根鬆動。臨行,複有許多宰相尚書,公侯駙馬,向他叩拜,更歡喜感激,難說難言,鼻涕眼淚,一齊都放。正是:

德盛禮恭非固位,重謝優勞為榮親。

起身時,每人一匹緞子,一對荷包,五兩盤費,萬民衣價五十兩,各項犒賞一百兩,共用去一千六十正緞子,二千三十二個荷包,五千二百三十兩紋銀。老民等再四推辭不受,說:“逢水、旱驛站,俱有官給稟餼;經過城鄉市鎮,因是慶太君百歲,俱備著酒飯菜果犒勞,住宿之處,俱不受房錢;小者等沒有用過盤費,何敢虛領賞賜?”內中一個老人,跪下地去磕頭道:“小老還受過老太師大恩,不能補報,這賞賜更不敢領!”素臣扶起問故,老人道:“小者袁有業,住在當塗縣采石山下,有一個兒子,叫做小成哥。”

章臣道:“原來你就是小成哥的父親,這是我與葉道爭鬥,無意中之事,並非有心,亦算不得恩,快快休辭。各位俱為家母而來,隻因人眾,不能盡情,若再推辭,便是嫌我褻了!”老民等隻得收受.惟諄懇太君百十、百二十歲,及太師爺百歲,俱仍來慶祝。

次日,即是浙江省十一府,七十六州縣老民叩禮,亦如江南。但製萬民老婦衣一件,分府設立牌旗,共計六百六十人,用緞六百六十五匹,荷包六百六十對,銀三千四百五十兩。

十七日,山東省六府,一百零四州縣老民叩祝。

十八日,江西省十三府,七十八州縣老民慶祝。兩省旗牌、彩亭,仍如南京之製,盤費銀數,亦如南京,共用緞一千五百四十三匹,荷包一千五百四十八對,銀八千四十兩。

二十日以外,京師八府,二直隸州,一百二十八州縣,山西五府,三直隸州,九十五州縣,湖廣十五府,二直隸州,一百二十五州縣,二宣慰司,二宣撫司,五安撫司,廣東十府,一直隸州,八十二州縣,福建十五府,二直隸,一百二十五州縣,二寬慰司,四宣撫司.五安撫司,陸續俱到,祝壽之式,仍如南京。惟安慰、宣撫、安撫、各總立四牌,共十二牌。素臣因五省路遠,加盤費一倍,每人十兩,共用緞四千九百七十二五,荷包四千九百七十二對,銀五萬四百七十兩。諸親友看過幾省老民,見過世麵,亦陸續辭別。

至九月初一日,陽裏、國妃進京朝貢,適天子知幹珠、關蘭製就樂府,教成子弟,演素臣一生之事,特旨求觀,因在國王船上帶進京去。國王、國妃大喜,每日搬演數出賞賜至京。天子後妃分四日演完,亦賞千金。欽賜關蘭、幹珠王晶冠眼,以旌其才。仍令國王帶回吳江不題。

初二這日,廣西省十一府,者民叩祝,有一個老民慶過水夫人百壽,複向素臣磕頭。素臣慌忙扶起道:“凡來祝家母壽者,概不受禮。”那老民道:“老太師爺鈞旨是知道的,但老民喬寓,受老太師爺厚恩,故特叩謝。老太師爺不記得上林縣看花村飯店中尊使張峒主舞錘之事嗎?小老便是店家。”素臣細認道:“果然就是店主人,有了大白胡子,竟認不起了!店主人,我尚少情於你,怎反勞你致謝?”喬寓道:“那年就蒙張峒主賞銀百兩,怎還說少情?自從老太師爺別後,苗民哄傳小店住過貴人,家仆還現招了土公主,來往之人,俱要住宿小店,問問老大師爺的家鄉、官位、相貌、身材,眾官府怎樣磕頭搗蒜,土駙馬怎樣英雄。小老有了銀子,又多蓋了些房屋,添了槽道夥計,生意一日興旺一日,及至太師爺滅了赤身峒,平了田州,破了大熊峽,入閣拜相,又幹了無數驚天動地事業,不該住宿的也來住宿,竟要算廣西裏第一大店了!老太師爺吃酒的那一間房子,人人爭住,情願多出房錢。中間的那一間,老太師爺坐著見過各位官員,也比別間的房錢多出一兩倍,後夾有發瘧疾的,住著這兩間房子,瘧疾便不來了!一人傳兩,兩人傳三,凡有瘧疾祟病,便來租住,人人見效。弄得那兩間房子,一倍貴至幾十倍。並不是小老要加,各人爭出重價,便擠貴了。還是小老怕罪過,加到五錢便止住了。若是由著他們加去,正不知紅到幾兩一宿哩!要住這兩間房的,預先一月半月,便先交房錢,定下哪—日,方住得成。若隔兩三日前來租,是斷然住不成的了。到得大太師爺剿滅竣西番活佛,二太師爺燒毀了釋迦真身,萬國來朝,千祥雲集,便不止廣西一省苗民商賈,來求這兩間房子,連廣東、湖廣、四川、貴州各省紳紟士庶,是男是女,凡是犯邪祟病的,不遠千裏而來,投小店住歇。這兩間房子。如何應付得來?隻得每間房裏;多開床鋪,男與男同房,女與女同房,每人預交五錢銀子,便得占這一席之地,一宵之宿。因此小老發了數萬金事業。老太師不是喜那一個小女娃,哩哩喳喳的,唱得有趣啊?那就是小老的女兒,嫁時也有千金陪送,後來還贈了許多。小老三個兒子,都成了局麵。隻因住了捐納,不得掙個前程,在鄉村裏,公然做起財主身分來了!人若說他是開飯店的,麵就發紅。卻把這飯店當做搖錢樹兒,不肯推調。三日一輪的,誰肯爭差一日?小老感激老太師爺,設個長生位兒,早晚上往香禮拜禮拜,祝願老太師爺長生不老。常想到南京來,當麵磕一頭,隻因水遠山遙,不得其便。恰好奉旨,每鄉派著兩人,來祝太君百壽,便急急的報上名去。要來者多,那裏便占得著?幸虧自小老具呈,把老太師爺曾寓在店,聲說明白,縣官就把小老點了第一,得以叩老太師爺。老太師爺豐采,比五十年前更加精神了許多,真是天生天化的聖人哩!”素臣笑道:“豈有住過的房子,可以療病之理?這是你老人家運氣使然,與我何涉?你隻不肯多加房錢,就該有這財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