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著“熟悉並背誦全文”,宋臻繼續著他今晚的大業,《春江花月夜》雖然是寫景,但終究並不是能夠全詩套用的作品,修改一二適應場景也是應有之義。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歎了一口氣,他不再抬頭望月,緩緩轉身重新朝向眾人,繼續吟誦:“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連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喜雨亭頭不勝愁……”
又是幾句月光的詞句,宋臻隻是垂著臉低低念誦,卻又在下一刻抬眼,不經意地和封晟對視片刻,口中真切地念著一句:“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封晟怔愣。
月光比喜雨亭裏的燭火暗淡,落在少年瑩白的麵孔上,更覺朦朧。
願逐月華流照君?
即使身為大公子,封晟也敢說整個封家,恐怕沒有這麼一個人,會逐月華,映照他。或者這半聯詩全然不是封晟會收到,會有人對他吟誦的句子。但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竟然會感到些許茫然。
竟然有人對他說這麼一句話,就算封晟明知這句話並非刻意,更甚至並不是對他所說,但是那片刻的對視和詩詞的幽雅讓他說不出什麼話來,隻是覺得,心裏莫名有什麼在回響。
宋臻已經重新緩步走回喜雨亭了,一首詩也不剩幾句能被他念誦。回過神的封晟隻是不解自己片刻的迷茫是怎麼回事,卻又壓下心思,去想等會兒如何應付井瑉必然會來的刁難。
重新走進喜雨亭的那一刻,宋臻吐出了《春江花月夜》的最後一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技壓全場,已經無可否認。
這一回來,宋臻才陡然發現,井瑉明明剛才跟了上來,這一會兒人卻不見了?
他眨巴眨巴眼,覺得怎麼看井瑉也不太像是那種因為麵子過不去就會跑的人,卻沒看見後頭趙紅妝抬抬眉毛,頗有得意的神色。
“井公子這是哪兒去了?”既然不知道,宋臻就問。
旁邊跟著井瑉來的人,表情有些尷尬,隻是支支吾吾地說:“這個,人,人有三急……他去去就回,稍安勿躁。”
“不是覺得贏不了就跑了吧。”人群中,有人冷不丁地這麼說了一句,立刻勾得一群人臉色變化。有人嗤笑,有人憤怒。
宋臻搖了搖頭,“井公子一會兒便回來,倒是諸位,可有妙句,讓大家賞玩一番?”也許是因為臥龍府不算太大的緣故,此間的文人有時候就會像現在一樣,有點口無遮攔。但這樣也太容易得罪人了,何況是家世身份都不差的井瑉。他好歹是被看成是蜀地文人們現在的領頭羊,必須遮掩一二。
但是,這個時候說什麼人有三急就跑了,難道說井瑉其實並不看重自己是不是做得出好詩?宋臻猜測著,不過他本來更多的想法還是為了鎮壓臥龍府的水汽,也沒太所謂。但是既然井瑉不是針對自己,那就隻能是打算和封晟懟了吧?
想起了封晟作為潛龍的身份,宋臻覺得,他需要趁著這個機會先幫對方一把。
做不到二十年前去杭州請一個人吃喝玩樂,現在抓緊時間和潛龍搞好關係,也是不錯的選擇。
正巧剛才宋臻一席話,讓諸多士子都開始開口說起了自己的詩句,他回頭看了趙紅妝一眼,海棠花妖就了然地用了點障眼法,幫他遮掩一二。於是宋臻才壓低聲音,詢問旁邊的封晟:“封兄,可有好句了?”
“句有,未必佳。”封晟這樣回答他。
“封兄氣度非凡,想來所撰詞句也絕不是我們這樣的格局,怕是獨立於此,憑空就要生出些視萬戶侯為糞土,擊水中遊的豪情來了吧?”宋臻腦子很清醒,潤之先生的很多詞句,因為浩大的胸襟,反而並不是他能夠拿出來的,不過給一位潛龍,意義卻不一樣。這麼投資,對他來說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是,在替他捉刀?封晟反應過來宋臻的意思,立刻掃視人群一眼,確定沒人聽著這邊的話語,心中感慨。
剛才已經有一首華彩詩作,難道宋臻還能再來一首不成!這才華,未免也太驚世駭俗了!
年少而慧極……反倒讓人忍不住擔心他。何況宋臻生於淳樸之地,這心眼根本就是實的。將來要是沒有人護著,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境況。
但當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讓那井瑉的圖謀得逞。又一次,封晟壓下紛繁的念頭,決定依靠宋臻,先走出當前的困境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