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3)

佩珠和慧在婦女協會裏談著明的病。

賢忙忙慌慌地跑進來。他的臉上沒有了平日的那種滑稽的笑容。他一看見佩珠,就張開突出的嘴,露出不齊整的兩排牙齒,張皇地說;“佩珠,你們快去!明的病危險……德華要你們馬上去!”賢恐怖地睜大了眼睛,兩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流下來。

“災禍接著來了!”慧自語似地說。

“好,我們就去!”佩珠牽著賢的手,同慧一起出去。

她們到了雄的家。碧出來開門。她們看見碧的憂鬱的麵容,心就變得更沉重了。

“明怎樣了?”佩珠關切地低聲問。

碧搖搖頭,焦愁地答道:“恐怕沒有希望,”就讓她們進去。

在一個不很明亮的房間裏,一張舊式的架子床上,明靜靜地躺在那裏,一幅薄被蓋著他的半個身子。德華坐在床頭一把藤椅上,用手帕在揩眼睛。

“德華,”佩珠一進門便輕輕地喚了一聲。

德華站起來,還來不及答話,明就在床上問道:“佩珠,你來了嗎?”

佩珠答應一聲,便同慧走到床前溫和地說:“明,今天好些嗎?”她們看清楚了明的臉,臉上沒有肉,沒有血色,不象一張活人的臉。她們本來想勉強地笑笑,然而佩珠的眼淚掉了下來。慧能夠忍耐,她用力咬著她的嘴唇。

“佩珠、慧,你們都好。我是完了。我要離開你們了。”明的瘦臉上現出了淒慘的微笑。

“不會的,你的病不久就會好起來,”佩珠極力忍住悲痛,溫和地安慰他。

“我不會好了。我完了。想到你們大家都忙著,我一個人靜悄悄地死,這是很難堪的。佩珠,我不願意死,我實在不願意死。”他的眼裏嵌著淚珠,右手壓在被上,手指微微地抖動。德華用手帕掩了麵在旁邊抽泣。明略略停頓一下,又繼續說下去:“德華常常哭,她待我真好,你們大家待我都好,然而我要死了。我不能夠再擔任工作了。我要離開你們了。”

佩珠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去把他的壓在被上的手握著,一麵安慰他說:“明,你不要再說話了。你歇歇罷。不僅德華,我聽了你的話我也想哭了。”

“明,你不會死,在你這樣輕的年紀是不應該死的,”慧立在床前對明說。

“不該死?誰又該死呢?”明的眼睛睜大起來,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他的牙齒也抖著。“我是給他們害死的。他們天天拷打我,折磨我,他們不讓我活。所以我就要死了。我應該死了,在這樣輕的年紀就死了!”他氣憤地說著,臉色很難看,聲音也含糊了。但是這些話都進了每個人的耳朵。連新來的敏、亞丹、誌元和仁民都聽見了。

眾人沉默著,沒有人想說話。佩珠把明的冷冷的手捏得更緊,好象害怕一放鬆手就會把明失掉似的。別的人靜靜地站著,動也不敢動一動,讓明的喘息和德華的嗚咽在空中飄蕩。這樣地過了一些難堪的時候。大家用同情的眼光看明,又用恐怖的眼光彼此望著。仁民低聲在誌元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碧走過窗下,便站在門外,伸了頭進來看。

明在床上慢慢地歎一口氣,又把頭一動,用他的失神的眼光看著站在桌子周圍的那些人。他把嘴一動,笑了,這笑容在別人看來依舊是悲哀的。仁民向前走了兩步,到了床前。

“仁民,你來了,我卻要死了。”明望著仁民,眼裏又進出了幾滴淚珠,他繼續用戰抖的聲音說話。“我不能夠多看見你了。我並不怕死,可是想到你們大家都在工作,我真不願意離開你們。”

“明,你放心,你是不會死的。我們大家都愛你,都需要你,”坐在床沿上的佩珠俯下頭望著明,含著眼淚地安慰說。賢撲到床前,把頭壓在明腳邊的被上傷心地哭起來。

“明,你歇歇罷,你太激動了。你的病是不要緊的,你不要怕,”仁民想對他說許多話,但是隻說出了這幾句。

“我並不害怕。不過在這時候大家一起工作得很好,剛剛有一點希望,我一個人就死去,太悲慘了。”明停了停又說:“我真不願意離開你們。”

“明,你閉上眼睛睡一會兒罷,不要再說話了,”仁民溫和地說。

“不行,我閉上眼睛,在我眼前就象在開演電影,都是拘留所裏麵的景象。真可怕,你們絕不會想象到!”明的聲音裏帶了一點恐怖,他努力睜大了眼睛,在他的瘦得隻有皮包骨的臉上,這一對眼睛就象兩個小洞。

“那裏麵的生活給他的印象太深了,”亞丹背靠桌子站著,把一隻手捏成拳頭用力壓在桌麵上,他側著頭低聲對誌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