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3)

亞丹晚上疲倦地回到學校裏。這一天是星期日,寢室裏很吵鬧。他燃了煤油燈獨坐在房裏,那些平日常來找他的學生都到城外去了。他想寫一封信,提起筆,無意間把眼光落到東邊牆上。黯淡的燈光把他的上半身的黑影照在那裏,在他的頭上有幾塊鬆動的磚微微地突出來。他看見這些磚塊就放下了筆。他默默地望著牆壁,好象想看穿它,看見它後麵的東西。

他忽然站起來,端了凳子到牆邊,站到凳子上麵,伸手移動磚塊。磚去了,現出一個洞,他伸了手進去,過一會又把手拿出來。手裏依舊是空的,隻粘了一點塵埃。

“我快要瘋了。我明明知道那裏麵是空的,還要去看。”他這樣想著,就把磚放回原處。他下了凳子煩躁地在房裏踱起來。

“怎麼我今天這樣煩躁?”他自語道。他在想一些事情,但是這些全混在一起,他把它們分不開來。思想似乎遲鈍了。一個“敏”字時時來攪亂他的腦筋。漸漸地在黯淡的燈光下麵,牆壁上又露出一個洞,裏麵就放著那個東西,敏正在伸手取它。但是一瞬間這個幻景就消失了。

“不行,不行!不能夠讓他做那件事!沒有好處,隻會白白犧牲他自己!”他忍不住要這樣地想,他仿佛看見了敏的躺在血泊裏的屍體。他痛苦地伸手去抓頭發,低聲自語道:“不行。我去阻止他!”他想,這時候敏一定在家,他應該去說服他,把那個東西拿回來,藏在另一個地方。他覺得這是很有把握的。他這樣一想,頭就發熱,血也在他的身體內沸騰起來。他繼續煩躁地在房裏踱著。

宿舍裏靜無人聲,學生們已經入了睡鄉。黑暗穿過新近破爛的糊窗紙窺進來,煤油燈光似乎漸漸地黯淡下去,房間裏充滿了寂寞,就象墳墓一樣。他覺得很疲倦,似乎應該上床去睡。但是他的腦子被遲鈍的思想絞痛著,而且痛得很厲害。他不能夠睡,他不能夠做任何事情。忽然在不遠的地方吹起了軍號。

“我一定要去阻止他,現在還來得及!”這個思想象一股電光射進他的腦子。他匆忙地抓起放在床上的長衫,穿在身上,就吹滅了燈走出門來。他一麵走一麵扣鈕扣。他經過教務處的門前,看見裏麵有燈光,舜民埋著頭在寫字。他就邁著大步往外麵走了。他的運動鞋的聲音也不曾被舜民聽見。

在路上他走得很快。他沒有電筒,也不拿火把。他的眼睛習慣了在黑暗裏看東西,又有星光給他照亮路。沒有人在後麵跟他。但是他也不曾留心這件事情。在他的耳邊常常響起狗叫聲,那是從遠處來的,不久就消失了。他到了敏的家。

他敲門,沒有應聲。他把拳頭在門上擂了幾下。裏麵有了回答。接著門開了一扇,現出一張熟識的臉的輪廓,沒有燈光。

“敏在家嗎?”他連忙問道。

“敏沒有回來,我還把你當作敏,”那個女孩子含糊地說。

“好,你去睡罷。我有鑰匙,我在房裏等他,”他命令似地說了,就走進裏麵去,讓她關好了門。

他熟習院子裏的路,走不到幾步就摸索到敏住的那間廂房,開了鎖進去。他又在桌上摸到火柴把煤油燈燃起來。

房裏非常淩亂,一些破舊的書報躺在床上和地板上,屋角一個臉盆裏盛著一堆燒過的紙灰。床頭的藤箱開了口,裏麵臃腫地堆了些舊衣服。房裏的東西似乎比平日少了些。

他在房裏踱了兩三轉,把地上的書報用腳移到另一個角落裏去。他思索著,他的眼睛時時望著那盞煤油燈。他忽然跑到桌子跟前,把幾個抽屜接連地打開來。抽屜裏並沒有重要的東西,他翻了幾下,得不到一點線索。

“敏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了!”他被這個思想刺痛了一下,他幾乎要跳起來。失望的苦惱立刻來壓迫他。他掙紮似地自己爭辯道:“那不可能!他一定會回來!”他在桌子前麵站了片刻,又把煤油燈扭得更亮些。他就繼續在房裏踱起來。他不住地用探索的眼光看牆壁,好象他疑心那後麵藏得有什麼東西似的。

他把四麵的牆壁都看過了。兩道眉毛依舊深思般地皺起來。他忽然把床頭的箱子抬起,放到屋中間去。他接連地抬了三口。他的臉色開展了。他的眼睛發光地望著牆腳的鬆動的磚塊。他用熟練的手去取開它們。他慎重地把一隻手伸進洞裏去,他拿出一支白郎寧手槍和一小包子彈。他再伸手進去摸,那裏麵再也沒有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