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發見並不使他高興,反而給了他一個證據。他絕望地想:“我來遲了。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相信敏一定是去幹那件事情,那個東西一定是被他帶去了!對於這個他差不多沒有懷疑的餘地了。
他把白郎寧捏在手裏,對著牆壁做了一個瞄準的姿勢。但是他馬上微笑一下,就把手槍和子彈都放進長衫袋裏去了。
“他也許很遲才回來。我不能走!我要等他!”他忽然想道。他在桌子前麵坐下來。他拉開窗帷去看窗外。
“這個地方真靜!”他把臉貼在玻璃上低聲自語說。外麵沒有亮,房裏的燈光把窗戶和他的頭全照在天井裏的石板上。“夜是這樣柔和,誰也想不到明天會有什麼意外的事情,”他低聲歎息地說。
他突然聽見什麼聲音。接著有人在外麵敲門。他高興地說:“一定是敏回來了。”他站起來拉上了窗帷,走出去開門。
他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聽出來敲門聲有點不對了。幾個人在外麵捶著大門,聲音很急,並且發出了粗暴的叫聲。他知道敲門的絕不是敏。他感到恐怖,便轉身回到屋裏去,關上了房門。他馬上掏出白郎寧來,裝上了子彈,仍然放進衣袋裏去。
捶門聲和叫喚聲響得更厲害了。他端坐在桌子前麵。他的心跳得很厲害,神經很緊張,思想又變得遲鈍了。
於是裏麵的門響了。他聽見那個女孩走出來,口裏說著含糊的抱怨的話往外麵走去。
他馬上想:“完了!”就把燈吹滅,自己靜靜地坐著。那支堅硬的白郎寧沉重地壓在他的胸膛上。在外麵女孩開了門,卻發出哭叫聲,接著好象許多人一齊擁進院子裏來。
“在這裏,在這裏!”他聽見有人用本地話叫著,同時幾股電光向他的窗戶上射來。他連忙站起,往床邊躲,一麵摸出袋裏的手槍捏在手裏,對著房門預備放。這個時候他差不多沒有思想,他似乎把一切全放在手槍裏麵。
腳步聲向著他的房門奔騰過來。捶門聲和呼喚聲同時響著,把他的耳朵快震聾了。
“你再不開,我們要放槍了!”一個兵用本地話罵道。
他不回答,緊緊地靠在牆上,用一幅薄被裹著身子,兩隻眼睛死命地望著門。那裏並不是完全黑暗的,從門縫裏射進光來。
外麵仿佛有許多人在說話。房東太太也被吵醒起來了。她用尖銳的聲音驚惶地說話。那個女孩在哭,那些兵士在罵。他靜靜地不發出一點聲音。
並沒有人放槍。但是門抖動得厲害,他們在用什麼東西撞門,連房間也震動起來,仿佛發生了一次地震。
“完了,那些蜜蜂,那些小學生,都永遠地完了,”這個思想忽然掠過他的腦子,他淒涼地一笑,接著臉上起了一陣痛苦的拘攣。他仿佛聽不見任何聲音了。他看見門向著他的頭上打下來。
於是門發出一聲巨響,猛然地倒了下來,幾股電光往房裏亂竄。一些人搶著撲進來。他很快地推開了薄被跳起來,向著那些人扳動槍機。
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子彈打進了一個兵的頭。那個人發出一聲哀叫,馬上倒下來。他瘋狂地捏著槍對著第二個人預備再放。但是許多顆子彈同時向他這邊飛來,幾股電光全向著他這邊射。他覺得一陣麻木,就倒了下去。他心裏知道:中槍了。
“他中槍!倒了!”那些人高興地嚷著,慢慢地用電筒照著路走來捉他。
他倒在床前,身上中了兩槍,左手壓在地上,右手拿著白郎寧伸在外麵。他的知覺馬上恢複了,他知道得很清楚,剛才怎樣地發生了衝突。他知道現在他完了。他看見他們走過來捉他。忽然他的眼睛一亮,他看見兵士中間有一張熟習的臉,這張臉偶然被電光照亮了,臉上帶著勝利的笑。“王能,就是他!”他憤怒地嘶聲叫著,一股火從心上冒起來。他馬上瘋狂地把左手用力在地上一撐,撐起了半個身子,右手很快地把槍機一扳,他看見槍彈飛進了那個人的胸膛。他還要再放槍,然而他的身子倒下來了。
兵士們立刻驚惶地跑開了。後來他們看見沒有動靜,就重新聚攏來,對著他倒臥的地方接連放了許多槍。
亞丹靜靜地躺在黑暗裏,半睜開眼睛。他全身染了血。但是嘴唇上留著微笑,好象他還睡在他的蜜蜂和他的小學生的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