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兄弟到園子裏去走走!”在朝堂,廷玉是正二品宰相,兄長不過四品少詹事,但到了家裏,關起門來,他依然執胞弟之禮。他回頭吩咐紫桐,“你把大老爺喜歡的酒菜,送到後園聽雨軒來。”

然後,挽著兄長的胳膊,朝後園走去。

廷瓚自康熙十八年中進士,由翰林院編修,擢太子詹事府少詹事。這是個給太子胤礽當秘書總管的差使,要說官小也不小,大也不大。要是太子登基,隨著雞犬升天,這少詹事至少也要混個學士、大學士、尚書什麼的當當。可胤礽太子都當了二十多年,早已是個長胡子的“老太子”了。太子登不了基,壓住了東宮太子府少保、少詹士一大幫子扈從官吏,隻能看著同科年兄年弟升遷,而自己“少保”、“少詹士”也熬成了“老保”、“老詹”。這好比看著人家吃肉,而自己老是喝粥,心裏總有點不是滋味。張廷瓚就懷著這種心情,來到弟弟廷玉的家。

“哥,嫂子和侄兒們都好嗎?”

“好。”

“嘿,好久沒過哥府上了,中秋一定邀弟弟們去哥那邊賞月。”走進兄弟們孩提時一起讀書、玩耍的園子,廷玉知道大哥心裏別扭,便專揀輕鬆的話兒說。

“你是大宰相,大忙人啊!”少詹士不陰不陽地道,“聽說皇上把索額圖拘禁起來了,你也參予了其事?”

要輕鬆輕鬆不起來。已來到荷葉田田,池水漣漣的聽雨軒,月光正好。廷玉瞅著月光回道:

“我也是今天下值才聽人說。”

“皇上一時把他貶斥,一時又起用,”廷瓚心有不滿地道,“現在又抓起來,也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噓——”這時,紫桐端著酒菜輕巧地走來了,張廷玉怕兄長再說出不得體的話,噓了一聲,“哥,您坐。”接著吟哦著曹孟德的《短歌行》來作掩護:

對酒當歌,

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

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

唯有杜康。

……

“唔,老爺今晚興致真好,吟起詩來了。”紫桐自以為夫人答應自己給老爺納妾,也就作張作致,麻麻利利把酒菜擺在石桌案上。把酒倒進特意拿來的兩隻“宮僚雅集杯”裏,她站在一旁,準備侍候兩個老爺喝酒,“大老爺,二老爺,要不要紫桐為你們唱支曲子?”

“放肆!”這不是時候,張廷玉繃著臉朝紫桐示意,“下去,下去!”

紫桐撅著嘴走了,廷玉轉而和顏悅色地說:

“哥,弟不勝酒力,今晚也陪哥痛痛快快喝個夠。”他把“雅集杯”端了起來,遞了湯文正公的那隻給兄長,自己端的卻是嶽父那隻最小的“漁洋杯”。

張廷瓚端起“湯文正公”一飲而盡,抹抹嘴道:

“索額圖兩代功勞蓋世,太子天性仁善可親、讀書習武樣樣用功,他又是第一位皇後唯一的親生。要不是眾阿哥覬覦太子帝位,明爭暗鬥,蒙混今上,索老相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如果兄長想保全主子,就不要把太子和索額圖牽扯在一起。”廷玉抿了口酒,又給廷瓚滿上,說,“再說,當今皇上,也不是好蒙混的。”

“你以為大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那些個人幹的事,皇上全知道?”廷瓚索性自己拿了酒壺,一杯接一杯自飲自酌。酒力使他麵色潮紅,頭腦發昏,說話更加放肆,“你以為當今是何等樣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