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鐵青著臉,扶著兩個侍衛的肩頭,邢年提盞宮燈在前麵引路,一路暈天黑地回到萬壑鬆風。他的手腳氣得冰涼,走路搖搖晃晃,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

李德全、劉鐵成等人,見他高高興興出去,這副模樣回來,各自怪詫,又不敢動問。隻急急安置康熙歇息。老太監竊以為在園子裏中了邪,一邊著人出去燒紙驅邪,一邊取來安神定魂丸來,服侍皇上和水吞了。

康熙漸次清醒過來了,但他半躺在臥榻上,沒把眼睛睜開。這個世界是太汙濁了,兒子竟嫖老子的貴人,這種亂天倫敗祖德的事,又不能聲張。把柳貴人打入宗人府,不需向臣工說什麼原因,內宮之事外臣不能幹涉。但對孽種胤礽該怎樣處置呢?這次是必定得廢了,可廢太子總得向天下有個交待呀!亂倫這事不可說,現在就朕和邢年知道這事,就是對心腹張廷玉、馬齊也不可露出風聲,那要丟盡祖宗十八輩子臉麵。那又找太子哪方麵的岔兒呢?想到這裏,他眼一睜,低喚一聲:

“邢年!”

“奴才在,主子舒服些了?”

康熙掃一眼李德全、劉鐵成和眾宮女,擺著手道:“朕沒事,你們都出去!”眾人退下後,對邢年悄聲說,“你去清舒山館,找安置在太子妃石氏身邊的小宮女鶯兒,把胤礽回去後都講過什麼,做了些什麼,給朕一一弄清,盡速把情況帶回來。”

“是!萬歲爺你多保重。”惟邢年知道皇帝身心所受傷害,他淚汪汪叩首走了。

康熙剛要重新合眼打個盹兒,猛聽兩配殿前乒乒乓乓一陣作響,接著傳來劉鐵成大聲吆喝:

“鄂倫岱,你想找死!沒看這是什麼地方?”

“劉,劉劉劉鐵成……你你你這狗屎……主子不在,就就就輪你,你你來教訓老,老,老老老子?別說這,這這這……裏,就是乾,乾清宮,爺有尿,尿……照樣撒!你你你……咬咬咬我的,的雞……雞巴!”猛聽得訇地一聲醉鬼倒地了。康熙的睡意全攪黃了,火冒冒地翻身起床,從裏屋踱了出來,鄂倫岱抬頭一見,嚇得渾身一顫,想爬起來下跪,卻又像隻斷了脊梁的哈巴狗,前拱後伏地張著嘴嗬嗬嗬,方吐出幾句含混不清的話:

“奴,奴奴才……醉了……衝,衝撞了……貓尿……”

“醉了?”康熙獰笑一聲,“劉鐵成,捆了!”

“皇、皇上……”鄂倫岱似乎嚇醒了幾分,“何……何必認真……要捆,也,也輪不上他劉,劉……當年在太湖救,救駕,他他姓劉的,在,在哪裏……”

“放屁!”康熙暴怒地一跺腳,大喝道,“捆結實些!拉到後麵馬廄,先抽他四十鞭子,醒了酒再行發落!”

“是!”劉鐵成、德楞泰和楊大壯一擁而上,把鄂倫岱五花大綁,拖了下去。

李德全見康熙冷汗浸了出來,臉色陡變,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急忙上去攙住。幾個宮女一擁而上,將康熙扶進齋內,李德全一迭連聲吩咐宮女去叫太醫。康熙神智倒還清醒,歪著半躺在大炕迎枕上,擺擺頭道:

“不用,朕不過一時心悸,躺躺就好了,不要弄得滿城風雨。李德全,給朕倒一杯蘇合香酒。”

喝了酒,康熙揚揚手:

“你們都下去吧!”

囫圇睡了一覺,康熙一睜眼,邢年回來複命。據言,太子回去後,對太子妃石氏說,他的太子當到頭了。石氏說皇上要遜位給你,做太上皇?胤礽淒然一笑,遜位?你不是不知道,來承德前,把毓慶宮侍衛一夜全換了,聽說老大、老三、老四、老八都要封親王,皇阿瑪早不把我當太子了。康熙插問一句:

“他沒去找什麼人?”

“聽說去了獅子園,”邢年囁嚅地道,“回清舒山館跟石氏聊不多時,睡不著,他就去阿哥們住的獅子園。隻帶兩個親兵,沒叫車,騎馬去的。”

“阿桂沒跟去?”

“鶯兒說,阿桂突然病了,發寒畏冷!”

“啊,知道了。”康熙盤問到這裏,德楞泰、劉德成和楊大壯三人進來,他仍是半歪著說:

“劉德成,你去傳胤褆、胤祉兩個阿哥,嗯……叫張廷玉和馬齊也一同來,不要驚動別人,明白麼?”

劉鐵成走後,康熙屏退了眾人,隻留下德楞泰和楊大壯在身邊,他閉目仿佛在養神,其實內心正卷起一陣陣驚濤巨浪。邢年帶回的情況,既在他預料之中,又比他預料的更為嚴重。那畜生幹下如此見不得人的事,還去獅子園找誰呢?他對老四胤禎的人品並不懷疑,但老十三可能給人當槍使。想到這裏,他趿鞋下炕,踱著步子恍若度量著他的心事,良久,停下步子對二人說:

“今晚你們不能睡了。德楞泰持朕的寶劍,星夜趕往喀喇沁左旗,命狼瞫帶三萬騎兵兼程至承德駐防。楊大壯,你帶內務府太監,悄悄去封了水心榭——那裏出了一樁人命案,寧兒被殺了,把屍體就地掩埋。柳貴人和其餘宮人嚇壞了,朕已著人將她們轉移——事機不密,朕按軍法處置二人,明白?”

“紮!”二人聽了,不知究竟出了什麼事,嚇得心驚膽顫地走了。外頭李德全稟報:

“皇子胤褆、胤祉,上書房大臣張廷玉、馬齊奉旨叩見皇上!”康熙一招手,說道:

“進來吧!”

張廷玉隨二皇子走進來,隻見萬壑鬆風燈火通明,人進人出,剛才劈臉碰到德楞泰、楊大壯兩位禦前侍衛匆匆離去,他心裏便敲鼓似咚咚響了起來。究竟出了什麼事?深更半夜的突然召皇子大臣,一定出了十分嚴重的情況。走近了,卻見康熙端坐在炕上,張廷玉上前問道:

“半夜召見臣等,萬歲有何吩咐?”

“大事沒有,卻也不小!”康熙喝了口清茶,提高了嗓音道,“衡臣,路途朕就跟你說過,把鄂倫岱外調出去,怎麼還留在這裏胡鬧?剛才醉得一塌糊塗,還在朕的宮前裝死拉尿!”

原來是這樣,張廷玉鬆了一口氣,回道:

“鄂倫岱是禦前一等帶刀侍衛,又是皇八子的外戚,奴才和馬相計議,最好發放善撲營,交趙逢春管束,但這還得萬歲發旨。”

“準旨!”康熙兀自笑了聲,“他在馬廄裏挨了四十鞭子,大概也走不動了。明天你們派幾個禦林軍,用牛車把他押送善撲營好了。”

“是!”張廷玉答應一聲,心裏卻仍在犯疑:半夜三更把人叫來,就為這個?康熙瞟著張廷玉和馬齊,又把目光移向兩個皇子道:

“領侍衛內大臣,除了你們兩個,再加上胤褆和胤祉,以老大胤褆為主。”

四人八目相對,愕然不知所雲。馬齊緊張兮兮地說:

“半夜召臣,奴才還以為有人謀逆行剌呢!”

“沒事,”康熙掩飾地一笑,“就為鄂倫岱那混蛋,攪了朕的睡眠,想著索性辦些事。就是聊聊天也好嘛。”

“沒事就好,好。”心實的馬齊嘿嘿笑了。

張廷玉卻轉著眼珠子沉吟不語——他比阿哥們更了解康熙,一定出了大事!他已有大雨欲來風滿樓之感。風來自何方,是太子?還是胤禩?他一時難作判斷。

胤礽挨了暴怒的父皇一腳,他知道這一腳踢來,他的老太子生涯至此結束了。原來跟柳如煙作愛,欲火攻心近乎瘋狂、麻醉,根本沒想到問題那麼嚴重,這一腳把他徹底踢醒了。子淫父妃,亂倫辱祖,他還怎麼分辨,怎好再見父皇呢?

胤礽驚恐不安地回到清舒山館,太子妃石氏看他模樣問他出了什麼事,他才有被鶯兒偷聽去告密的那番話。平常對石氏冷冰冰的,這陣鑽進石氏的懷裏,仿佛隻有女人的懷抱才使他感到安全。

石氏受慣了太子夫君的冷遇,早就沒有了愛的欲望與激情,甚至連對男人的撫摸、溫存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在石氏懷裏躺了一會兒,胤礽突然驚跳起來:不能坐以待斃,總得想想法子啊!於是他叫了兩個親兵,朝獅子園阿哥們住地飛馬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