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羅卜藏丹增號稱十萬鐵騎,大破青海郡王額爾德尼,西北邊陲形勢再度萬分危急。朝廷加封年羹堯太保、三等公,授撫遠將軍,與四川的提督、奮威將軍嶽鍾麒一道在西北用兵,一時間飛羽傳檄,軍書如雪。這是在先帝康熙爺手上都沒解決的一場惡仗,當年五萬將士死於雪海高原,無一生還。這一仗能否打羸,關係到雍正帝位能否坐穩,大清江山能否鞏固,也關係到八爺黨在皇位爭鬥中是否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天,雍正和怡親王、上書房大臣允祥,來到慈寧宮探視過太後、雍正的生母烏雅氏的病情,允祥稟報過西北用兵和籌糧情況,走出慈寧宮,雍正邊走邊說道:

“青海用兵,這是朕登極以來辦的第一件大事,當年聖祖爺都沒有辦下來,朕蔫敢輕忽?這事在京裏得有專人籌劃。軍事旁午,兵貴神速,上書房到底隻是書房,是處置文牘的,再設一個處置軍務的,就叫軍機處吧!你和張廷玉、隆科多,掛個軍機大臣銜,有權谘會六部九卿,督辦軍務,你看怎麼樣?”

允祥乍聽覺得有點匪夷所思,怎麼突然冒出個軍機處呢?但細細一想,其實雍正不過借這個由頭,一頭抓了軍事指揮權,一頭新造了一個不叫上書房的小上書房,輕而易舉把老三允祉、老八允禩排擠出了權力中心,一舉兩得又不露一絲兒痕跡。

“聖上考慮周詳!”允祥對這位“四哥”皇上佩服得五體投地。虧他一個包裹著刀尖兒似剌向對手的主意,一眨眼的工夫,就玲瓏剔透地想出來了。

“年羹堯和嶽鍾麒都是猛將、虎將,”雍正皺眉鎖目思索了一下,說,“一山難藏二虎,一個籠子裏關兩隻貓也會相互撕咬,軍機處要做好他們的協調事務,不要弄個窩裏鬥,妨礙了軍務大事。”

“是,皇上考慮深密。”

“你們就趕快把軍機處設立起來吧!”

“紮!”

此後幾乎取代了上書房、上書房大臣的雍正朝權力機 柩軍機處、軍機大臣就這樣誕生了。能夠與雍正爭霸的三阿哥允祉、八阿哥允禩,空有領侍衛內大臣、上書房大臣的頭銜,實際上除了看看奏折,幫助處理一些上書房的文牘,什麼權力也沒有了。

為分化瓦解八爺黨,雍正接著又使出三個殺手鐧:一是將允禟和宮中選拔的十名禦前侍衛送去青海年羹堯軍前效力;十名侍衛皆賞穿黃馬褂,按朝廷規定,凡賞穿黃馬褂者,不論官員品級大小,皆有監察參奏之權。這些“黃馬褂”既有監督允禟之責,又有密奏年大將軍之權,又一個一箭雙雕。二是將十阿哥允礻我遣往張家口。三是將十四阿哥允禵遣去孝陵守靈。雍正的最後一招,是當著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兩兄弟的生母、太後烏雅氏使出來的。自從隆科多篡改了傳位遺詔,雍正即位,老十四奔喪回來大鬧靈堂,雍正對這個同母弟弟便處處設防。後來允禵投向允禩,成為八爺黨的中堅,他更是對允禵恨得咬牙。

不料這最後一道殺手下鐧,沒把允禵降服,卻把氣息奄奄的太後氣得一口痰憋住,一命嗚呼了!烏雅氏死不瞑目的是,她生養的兩個皇子,一個曾做大將軍王,深得先帝喜愛,一個刻薄寡情,卻做了當今皇上。如今這同胞骨肉卻是水火不容,如同仇敵,她怎能瞑目呢?

“皇,皇……皇上……”烏雅氏太後臨咽氣時,用乞求的目光,瞅著她的大兒子胤禎,斷斷續續話不成句地說,“你,你……看在先帝爺和母親……身上,你,你……你要善待……老,老十……四……”

“母親放心,”雍正撲到太後的耳根旁,對這位一直偏心於老十四的母親低聲說,“隻要允禵不拆朕的台,朕自然要給他一條活路……允禵如果……”

烏雅氏臉色慘白,痙攣了一下,嘴一張,咕嚕一聲:

“報應……報……”

話未說完就咽氣了。

這是個緊張不安的初夏之夜。太後薨逝的哀詔尚未詔示天下,京師各衙門早就得到了小道消息。茶樓酒肆不見了官員的影子,順天府衙幹脆連衙前宮燈也撤了。京油子最是刁奸賊滑,從中便看出不少蹊蹺。一些難已證實的傳言在街談巷議中四處傳揚:

“知道嗎?聽說年大將軍兵敗,大將軍自殺了!”

“啊?這是真的?”

“八旗兵死了八萬多,比康熙朝還多死了三萬!”

“你怎麼知道?”有人認起真來。

“我侄子就在兵部當差,管接八百裏加急廷寄軍書,”那人齜牙咧嘴,說得有鼻子有眼,“嗨呀,軍書上說得一點沒錯!青海湖都成血湖了,豈止是血流成河啊!今晚兵部人一個也不準回家,正在調集豐台大營、西大營各路兵馬勤王、護衛京師!”

“十四爺仗打得好好的,怎麼就換了年羹堯一個大草包?”有人扼腕悲歎,“年糕年糕,本來就軟得一團糟,哪裏經得住打?”

“要是康熙老佛爺在,就不會弄得這樣了!”

“哎呀,這是天意,天意!”

“報應,報應……”

“誰叫他爭做這個鳥皇帝?”

“噓――”那人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正當人們搖頭歎息是“天意”,“報應”,感慨不已之時,旁邊一個穿小羊皮褂套著絳紅江綢袍的中年人,用折扇打著手心兒哂道,“什麼天意不天意?十四爺帶著豐台大營都打進北京城來了。反了沒有?告訴你們吧,太後老佛爺薨了,她老人家親生的兩個兒子鬧翻了。”

“你懂個屁!”另一個京油子最是刁滑,說得唾沫四賤好不熱鬧,“就為年羹堯打了敗仗,十四爺和皇上在太後老佛爺麵前翻臉,大吵大鬧,這才把氣息奄奄的老佛爺氣得一口痰憋住,老佛爺才歸了天的。”

“喲,你瞧見了?”

“十四爺剛趕往八爺府,我親眼所見,”京油子振振有詞地說道,“好戲,還在後頭呢!你們瞧這北京城裏,還有一點平靜征候嗎?”

“真要見血光災了!”

一個老者長歎一聲說:

“是呀,有人夜觀星宿,天要變了。”

此時此刻,在朝陽門外運河碼頭邊那幢京城僅次於怡親王府的大府宅裏,允禩正同深夜來訪的允禵和隆科多在密室裏商談。

允禩喝了一口陳年茅台,臉色飛紅地道:

“上次時機白白蹉跎掉了,我們誰也不要怨誰。現在是火燒眉捷,逼我們想法兒變天了。”他神色仍象平常一樣安祥,口氣卻一反平時那種溫馨可人的風度,變得咄咄逼人如癡如狂,“老九打發到年羹堯那兒去了,老十去了張家口,他又要打發老十四去守陵,竟活活氣死太後!這樣的人,視兄弟如仇敵,心狠手辣,薄情寡義,連暴君秦始皇都不如,怎麼能為人君,憑什麼要尊他為皇帝?你們想想吧,隻要弄倒了老十四,下一個肯定就是我八賢王!他搞了那個什麼軍機處把我架空,我就知道他迫不及待地要對我下手了。搞了我,就是你隆科多――”

隆科多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他坐在那兒盯著這位首席王大臣,緊張得氣都透不過來。這已經是他們三個人第三次直截了當密議這件事了。但一想到“變天”二字,還是激動得他渾身哆嗦。良久,允禵緩緩說道:

“國喪其間舉事,的確是個時機。但不巧的是,年羹堯那畜生在西寧打了勝仗,這對我們很不利!”

“年羹堯打了勝仗?”

“嗯,這是剛得到的八百裏加急廷寄軍書――”他一邊說一邊把軍書遞給老八。

允禩覷了一眼軍書,詫異地瞅著允禵問道:

“這是直呈老四禦覽的,你從哪裏截獲到的?”

“你忘了我原來經營兵部多年?”允禵淡淡一笑,“軍機處管理文牘、書案的幾名章京,都是從兵部調來的,裏頭有我的人。這軍書一到,就到了我手上。”

允禩對允禵自當刮目相看了,他瞧一眼軍書,輕聲念了出來:“撫遠大將軍臣年羹堯,謹報皇上西寧大捷,殲敵十萬事……”

念著念著,他橫眉立目,對允禵說道:

“老天佑我,讓這份軍書落到十四弟你手上。這軍書你一定要拿在手上,多壓幾天,這至關重要!”他將軍書還給允禵,又強調道,“軍書一旦到了老四手上,倘若公布出去,人心一穩,我們什麼事都辦不成了。”

“這都沒有問題,”允禵接過軍書塞進袖筒裏,思慮著說,“但現在起事似乎倉猝了些。老九那兒也來了訊,他並沒把年羹堯說通,而京師裏裏外外都有眼目瞧著。如今軍機處完全被張廷玉把持,老四身邊還有個老鼠須賊智囊方苞。明日哀詔一下,咱們還得進去守靈。就這麼一晚,能來得及嗎?兵權,在兵部為馬齊管轄,我們調不動豐台大營和西山的兵啊!”

“張廷玉什麼都慮到了,”允禩冷笑一聲道,“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沒想到,應下旨京師駐軍不得擅調,這就是疏忽,所以事有可為。舅舅是九門提督,管它外頭如何,九城緊閉,兩萬人馬在城裏足夠使的了。”

隆科多緊張得汗流浹背,如坐針毯。下令禁城,是他一句話的事。但紫禁城乃城中之城,名為他管,實權卻在張廷玉、馬齊手裏。城外豐台、西山、通州近二十萬人馬近在尺咫,又都是允祥的舊部統領,一封密詔傳出去,便是四麵楚歌。想到這裏,他說道:“八爺,今晚動手實在來不及,得有幾天準備時間周旋。新皇帝守靈二十七天不理朝務,二位爺都在裏頭一起守靈,我在裏裏外外還能活動。給我十天,我準能找機會換掉豐台總兵畢力塔,委一個靠得住的人。有了豐台大營作靠,那時就好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