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2 / 3)

“注意,這會讓你不得安寧的。”

“我來監獄看你之後,我將至死成了貝藏鬆和全部弗朗什一孔泰街茶餘飯後的談資了,”她神情十分哀傷地說。“嚴厲的廉恥的界限已經被我越過……我是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沒錯,這全是因你而起……”她的語氣是那麼痛苦,於連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擁抱了她。那完全不是因為愛了,而是極端的謝意。

他初次意識到她為他這麼不顧一切。明擺著是個好事,對德·萊納先生透露,說他妻子去監獄探視於連,而且在那兒停留了很久;因為才過了三天,他打發馬車來接,她命令她馬上返回維裏埃。不道德的分別使於連自分別的第一天開始就很坎坷。

兩三個鍾頭之後,就有人對他說,有個奸詐狡猾、在貝藏鬆的耶穌會裏平庸的教士,清晨就站在了監獄對麵的路上。

雨好像瓢潑一樣,那家夥試圖裝出不幸的樣子。於連情緒非常好,這件蠢事讓他十分惱怒。早上他斷然不同意這個教士的看視,但是此人卻希望讓於連作那無謂的懺悔,接著利用他覺得可以清楚的全部的不為人知的事情,在貝藏鬆的年輕女人中獲得聲望。他提高嗓門宣布,他將不分晝夜地在監獄門口度過;“我奉天主之命來讓這個叛教者懺悔……”老百姓一向對熱鬧場麵興趣十足,時間不久就圍攏過來。“的確,我的兄弟們,”他提高嗓門說,“我要不分晝夜地在這兒度過,還有隨後的全部晝夜。聖靈與我交談過,我是個天主的使命的人;我應該讓歲數不大的索萊爾的靈魂擺脫出來。請你們跟我共同禱告吧……”於連不喜歡人家對他說長道短,反感任何以他為對象的事。他希望不為人知地離開這個世界;但是他又期望再次看到德·萊納夫人,他愛得失去了理智。監獄的門對著一條總是人來人往的街。想到這個不堪的教士引起了一大群人的說三道四,他的心裏就傷心欲絕。

“可以肯定,我的大名就掛在他的嘴邊!”這時刻生不如死。有一個看守不會輕易背叛他,他一個小時裏喊了他不止一次,讓他去看看那教士是不是依舊在監獄門口。“先生,他跪在泥水裏,”看守每次均如此告訴他,“他無聲地為您的靈魂祈禱……”“狂妄的東西!”於連思忖著,此刻,他當真聽到一片耳語般地嗡嗡聲,那是老百姓們應答祈禱文的聲音。

更讓他覺得焦躁不安的是,他發現看守本人小聲地讀著拉丁文詞句。“有人開始說,”看守加了一句,“您肯定是鐵石心腸,才會不答應這個聖潔的人向您伸出援手。”

“我的祖國啊!你依然如此不開化!”於連幾乎要失去理智了,不斷地叫喊著。這個壞東西想在報上發一篇文章,他希望擁有的全部定會如願以償。”

“啊!這該死的外省人!如果在巴黎,我可無法忍受這樣的氣。那裏的人的把戲才不會如此愚蠢。”

“去把那個聖潔的教士請進來吧!”於連告訴看守。額上的汗不停地流下來。看守畫了個十字,非常歡喜地走了出去。那個聖潔的教士模樣幾乎讓人慘不忍睹,而且從頭到腳非常汙穢。涼滋滋雨水讓黑牢愈發的沒有光亮和潮濕。

教士打算擁抱於連,與他交談之中裝出一副大為感動的嘴臉。這不高明地偽裝能夠讓人一眼望穿;這是於連平生最惱火的一次。教士進來不過一刻鍾,於連就徹底成了懦夫。他第一次感到死是那麼的恐怖。他腦海裏出現了上斷頭台後兩天,自己的屍體就會腐爛……他正要表現出膽小的心情,或者撲向教士,用鎖鏈讓他喪命,此刻驀地靈機一動。他要讓這個教士在他執行死刑的當天為他舉行一次40法郎的盛大的彌撒。教士在即將晌午時走後。

他才離開,於連就為了死亡而大放悲聲,他對自己說:如果德·萊納夫人在貝藏鬆那是多麼幸運啊,他就能夠向她吐露他的不堪一擊了。正當他因鍾情的女人無法在他身邊而覺得非常遺憾的時候,他聽見了瑪蒂爾德的腳步聲傳來。“監獄裏最大的厄運,”他思忖,“就是無法把自己的門關上。”無論瑪蒂爾德說什麼,沒有一句使他惱火。她對他說,審判那天,德·瓦勒諾先生已經被任命為省長了,因此他才有膽量無視德福利萊先生,自己判了於連的死刑。“‘您的朋友怎麼會想到的,’德·福利萊先生不久前對我說,‘居然要去喚醒和攻擊這個資產階級貴族的低賤虛榮心!為什麼要提及社會等級?他對他們說了,為了讓他們的政治利益不受攻擊,他們應該做什麼,這完全出於這些笨蛋的意料,並且都已經打算哭了,這種社會等級的利益徹底蒙蔽了他們的眼睛,他們肯定看不到死刑的恐怖了。有一點無法否認,索萊爾先生處理事情尚顯幼稚。要是我們請求特赦仍無法讓他免於一死,他就必死無疑了……’”瑪蒂爾德無疑不會把她還根本不清楚的事情對於連說,事情的真相是德·福利萊神甫得知於連幾乎必死無疑了,不由得打起了小九九,認為如果能取代於連,必將有助於他達成野心。於連氣得說不出話來,再加上抵觸情緒,弄得簡直要失去理智,於是對瑪蒂爾德說:“去為我做一回彌撒吧,我不想讓人打擾。”瑪蒂爾德原先就十分眼紅德·萊納夫人來探視於連,又不久前得知她已離開,就曉得了於連發脾氣,不由得痛哭流涕。於連知道她確實非常難過,所以就愈發惱火。他急切地想要一個人安靜一會兒,怎樣才能得到呢?瑪蒂爾德希望讓他不再緊張,勸告之後,也就離開,但是差不多就在同時,富凱也來了。“我隻想獨自呆著,”他對這位始終如一的朋友說,見他很是躊躇,接著說,“我準備寫一篇回憶錄,用作請求特赦獨自……另外……拜托你,有關死的事,求你無論如何要對我三緘其口,要是那天我有什麼非同尋常的需要,你也得讓我先開口告訴你吧。”

隻有於連自己時,他感到愈發勞累不堪和膽小了。這已被折磨得不堪一擊且肝膽俱裂的心靈僅有的一點兒力量,並且為了不讓德·拉莫爾小姐和富凱看穿他的心情而耗費自盡了。晚上,一個念頭讓他很是寬心:“要是早上,當死亡在我眼裏是那樣恐怖的時候,有人對我說執行死刑,人們的眼睛會刺激我的光榮感,可能我的步伐會有些局促,像個懦弱的花花公子進入客廳。這些外省人中要是有幾位眼光淩厲的,就能發現我的膽怯……無人會發現的。”於是他逃離了幾分厄運。“我眼下是膽小鬼。”他一邊唱一邊再三地說,“可是無人清楚。”

但是他明天還得麵對一件簡直更讓人惱火的事情。

很長時間以前,他父親就說來探望他;那一天,於連尚在沉睡,年邁的老木匠就來到了他的牢房。於連覺得身體有氣無力,想著會有最讓人尷尬的數落。他那痛苦的念頭就差這一點兒了。此刻,他居然強烈地惱恨對他父親沒有感情。“命運讓我們在這世界上相互無法分開,”看守打掃牢房時,於連暗自思忖,“我們差不多是想方設法地彼此讓對方痛苦。他在我死的時候也不放過我,還要給我最後的雪上加霜。”

僅有他們兩人的時候,老人開始了聲色俱厲的數落。於連不由得氣了。

“這膽怯真不讓人喜歡!”於連不滿地對自己說。“他一向四處言過其實地說我膽怯,向瓦勒諾們、維裏埃那些碌碌無為的小人們來說,這將是怎樣的成功啊!他們在法國勢力很大,享盡了種種社會利益。眼下我起碼可以告訴自己:他們得到了金錢!沒錯,他們享受了所有的榮譽。然而我,我得到的是心靈的偉大。”

“然而眼下有了一個人人都可以毫無懷疑的見證,他將向全部維裏埃證明我在死亡麵前是膽怯的,並且言過其實!我在這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考驗中將成為一名膽小鬼!”於連感到失望。他不清楚怎樣才能讓父親離開。

現在根本不可能向這個目光如矩的老人撒謊。他飛快地想遍一切可能的辦法。“我攢了些錢!”他驀地提高了嗓門。老人聽到這話臉色緩和了許多。於連也就舒服多了。

“我如何是好呢?”於連接著說,平靜多了。那句話的效果讓全部的自卑感都從他這兒消失殆盡了。老木匠仿佛熱鍋上的螞蟻,唯恐這筆錢不見了,於連好像留一些給兩個哥哥。

於是他情緒高揚地說了很長時間。眼下於連可以對她幸災樂禍了。“好吧!關於我的遺囑,上天已告訴我如何做。兩個哥哥各分得1000法郎,剩下的給您。”

“真是不錯,”老人說,“其餘的都歸我;既然上帝降福感動了您,要是您想死得像個基督徒,您最好不要欠債。此外我預付的您的夥食費和教育費,您還沒考慮到吧……”

“這就是父愛呀!”於連總算獨自呆著想清楚了,他自言自語。

很快,看守來了。“先生。父母探望之後,我一向習慣送一瓶好酒來。價錢也許貴一點,一瓶6法郎,然而它總能令人高興。”

“快拿三個杯子來。”於連迫不及待地說,“我聽到走廊裏有兩個犯人走動,讓他們也來吧。”看守帶來兩個苦役犯。他們是慣犯,正打算回苦役犯監獄。

他們這是兩個無憂無慮的壞蛋,精明、大膽、無情,真的是非凡的人。“您付我20法郎,”其中的一個告訴於連,“我眼下把我的經曆一一向您道來,那都是精品啊。”

“您如果說謊呢?”

“不可能。”他說,“我的朋友在這兒,他嫉妒我的20法郎,我如果騙您,他必然不會放過我的。”他的故事讓人反感。

然而它展現了一顆無畏的心,那裏麵除了金錢激情別無其他。他們離開後,於連感到自己不是以前的自己。

他不再生自己的氣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因懦弱而激化。自從德·萊納夫人離開後始終讓他飽含痛苦,眼下轉變為焦慮了。“要是我能不受表麵的蒙蔽,”他對自己說,“這就無法瞞過我的眼睛,巴黎的客廳裏到處是像我父親那樣的偽君子,要不就是像這兩個苦役犯那樣的奸詐的惡棍。他們說得一點沒錯,客廳裏的那些人早晨起床的時候絕不會有如此令人難過的念頭:今天該怎麼吃飯呢?他們卻炫耀自己的不貪!要是他們當了陪審官,就趾高氣揚地判一個因覺得饑餓而不清醒地偷了一套銀餐具的人有罪。

古宮廷客廳裏那些偽君子們為了能夠與上部長會和苦役犯因為填飽肚子一樣鋌而走險。“完全不存在什麼自然法則,這詞兒僅僅是不合時宜的胡說八道而已,就和那一天對我毫不放鬆的代理檢察長有異曲同工之妙,他的祖先完全靠路易十四的一次財產沒收飛黃騰達。僅僅在有了一條法律不準做某件事而違者受到懲罰時才存在。”

“沒有法律的時候,有的不過是獅子的力氣,饑寒交迫的生物的需要才是自然的。一句話,需要……不,讓人景仰的那些人,都是些犯罪時幸運地逃脫犯罪現場的罪人而已。社會派來控告我的那個人是依靠一樁讓人不齒的事才飛黃騰達的……我犯了殺人罪,我將受到不偏不倚地裁決。然而,判我死刑的瓦勒諾變本加利地無益於社會。”“好吧!”於連加了一句,他不暢快卻並不生氣,“盡管貪得無厭,我的父親要比全部這些人好得多了。他一向沒有掏心掏肺地愛過我。我要用一種丟人的死讓他顏麵盡失,真是太不應該了。”

人們把擔心缺錢和言過其實的人的邪惡稱為貪婪。這種貪婪是他從我也許剩給他的三四百路易的那筆錢裏獲取一種安慰和安全的不可言講的原由。星期天吃過晚飯,他會把金子拿給維裏埃那些眼紅他的人“欣賞”。他的眼睛告訴他們:“以這樣的代價,你們當中有誰會樂意有一個被押赴刑場的兒子呢?”這哲學或許沒錯,然而它能讓人盼望死亡。度日如年的五天就這樣熬過去了。他對瑪蒂爾德彬彬有禮,和氣而來,他看得明白,最強烈的眼紅讓她非常悔恨。一天深夜,於連仔細地思索,決定自我了斷。德·萊納夫人的離去讓他深陷痛苦的漩渦,精神變得脆弱不堪。無論在現實生活中,亦或在想象中,一切東西都無法讓他開心。經常不動使他的身體開始變得糟糕起來,性格同時也變得像一個德國大學生那樣不堪一擊而變化無常。那種用一句強悍的粗話讓盤旋於不幸者頭腦中的某些離開的男性高傲,他正慢慢喪失。“我追求過真理……目前它在哪裏呢?……沒有哪裏不是虛偽的,起碼也是招搖撞騙,即便那些最有道德的人,最了不起的人,也不例外。”他反感地撇了撇嘴唇……“不,人應該提防著人。”

“德·某某夫人為了不幸的孤兒們募捐,告訴我某親王才捐了10個路易,沒有的事兒。然而我又能說什麼?聖赫勒拿島上的拿破侖呢?……為羅馬王發表的文告,也無法擺脫招搖撞騙。”

“無所不能的天主!假設,在麵臨災難要他盡職的時候,他仍舊招搖撞騙,對其他人還能有什麼希望呢?真理在哪裏?在宗教那裏……沒錯,”他說,非常鄙夷地苦苦一笑,“在馬斯隆們、福利萊們、卡斯塔奈德們的嘴裏……可能在真正的基督教裏?在那裏使信徒們獲取的不比教士少:但是聖保羅卻能指揮他人、口若懸河和讓別人對他的快活說三道四……”

“啊!要是有一種名副其實的宗教……我蠢笨至極!我發現一座哥特式大教堂還有那些讓人景仰的彩繪玻璃窗;我那不堪一擊的心想象著玻璃窗上的教士……我的心會理解他,我的靈魂也離不開他……然而我找到的卻是個汙穢不堪的自命不凡的家夥……不僅不存在那些討人喜歡的地方,幾乎就是一個德·博瓦西騎士。”

“然而那些名副其實的教士,馬西庸,費奈隆……馬西庸過去為杜瓦祝聖。《聖西蒙回憶錄》讓我心目中的費奈隆的形象變了模樣;一句話,一個真正的的教士……那時,無暇的魂靈在上世紀就會顯示一個交彙點……我們將不再孤獨……這好心腸的教士將和我們探討天主。然而怎樣的天主呢?並非《聖經》裏的那個天主,暴虐的、睚眥必報的小人暴君……而是伏爾泰所言講的天主,不偏不倚,善良,無私……”他想起那部牢記的《聖經》,十分激動……“但是,自從成為三位一體,在我們的教士的隨心所欲地使用之後,怎麼還可以相信天主這個了不起的名字呢?寂寞地活著!……多麼的折磨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