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的眉頭擰得很緊。沒錯,額亦都是一員猛將,現在連他的語氣中都是寧死一戰的悲觀,那麼,對於那些普通將士來說,心情可想而知了。
數倍敵人來勢洶洶,強敵壓境,如果將士心生怯意,毫無鬥誌,即便是有天神的相助,那也是愛莫能助的。
於是,努爾哈赤提高了嗓音:
“兵法上說,合軍聚眾,務在激氣;臨境強敵,務在厲氣。今敵眾三萬僅以數量占優勢而已,實乃烏合之眾,我等隻要傷其幾個將領,敵軍群龍無首必然潰敗。況且敵軍遠道而來,道路不熟,他們在明處,我等在暗處,我軍兵雖少但個個勇猛善戰,隻要拚力一戰,必穩操勝券。諸位切記,一定要鼓動起我軍的士氣,抖摟精神,先從精神上心理上戰勝敵人。你們看……”
眾人隨著努爾哈赤登高遠眺,隻見古勒山下一條小路盤旋蜿蜒,若隱若現。
“今日之戰,乃我軍與九部聯軍的第一場硬仗,隻許勝不許敗!勝則可一鼓作氣將敵人趕出我建州,敗了則潰不成軍,費阿拉山城也危在旦夕,我建州數十年的功業將會毀於一旦!”
努爾哈赤神情嚴肅,麵色鐵青,雙手握拳在胸前揮舞著:
“何和理,將我軍的部署細細說與諸位將官,你們仔細聽好,不許貽誤戰機,不許輕舉妄動,更不許怯陣退縮!”
“諸位將軍請看,我精兵已埋伏在山路兩旁,這裏地形複雜,崎嶇陡峭,草木茂盛,敵人最不容易察覺。我們隻要耐心等候,隻等敵兵大隊人馬進入山路便可從兩側猛烈進攻,殺他個措手不及,防不勝防。”
“如果敵人不經過古勒山怎麼辦?”
額亦都瞪著一雙銅鈴似的眼珠子認真地看著何和理。何和理微微一笑,習慣地捋著唇上的胡須。但凡重大場合,他總是一襲白袍,那麼瀟灑、飄逸、儒雅、自信,額亦都等人最欽佩的就是這一點。他們怎麼也比不上何和理,不用說人家那顆充滿智慧的頭腦,就是人家的舉止言談裏所表現的君子風度,便讓額亦都們自慚形穢了。
“額將軍問得好,來來,咱們如此這般部署一番,我軍隻要以逸待勞,不愁敵兵不來古勒山。”
原來,努爾哈赤與何和理等人早已商量好了計謀。既然九部聯軍兵分幾路進攻建州,建州精兵也得兵分幾路迎頭痛擊,來而不往非禮嘛。古人打仗,要求領兵的將帥要通曉“九變”,就是隨著不同的陣勢,采用不同的陣法。因此,他們決定先由額亦都率一隊輕騎搶先趕到紮喀寨,騷擾敵兵然後佯裝西逃,渡過蘇子河,固守黑濟格寨。等敵兵圍攻黑濟格寨時,再派出由安費揚古帶領的一隊人馬前去救援,然後依然佯裝敗逃,這樣一而再,給敵人造成一個假象,即建州兵人少力弱果然不敵九部聯軍。當敵人得意忘形之時,已不知不覺被引到了古勒山下,進入由努爾哈赤全盤負責統領的包圍圈,然後一舉將其殲滅。
布置完畢,各路人馬分頭領兵而去,此時已是雲開霧散,豔陽高照了。放眼望去,古勒山鬆杉青青,紅楓如火,山野裏一簇簇金色的山菊花隨著微風送來陣陣的清香,令人備覺心曠神怡。
然而,士兵們卻無心欣賞這良辰美景,他們正按都督努爾哈赤的吩咐解下了隨身佩戴的臂手和護頸(注:女真士兵護臂及護頸之物稱之為“臂手”或“蔽手”及“護頸”),將這些笨重的玩意兒堆在崖壁旁,弄不好它們也能當作武器朝來犯的敵人投擲呢。除去了重負的士兵們隱蔽在兩側的叢林中,警惕地注視著山下的動靜,就像是嚴陣以待的獵人在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此刻,納林布祿統領的葉赫兵仍悄無聲息。也難怪,出兵兩天來,日夜兼程,餐風宿露沒有片刻喘息,好不容易才在紮喀城下紮下了營寨,士兵們呼呼大睡正做著美夢呢。
很快,葉赫士兵就從睡夢中被驚醒,在一陣緊似一陣的號角聲中,他們睡眼惺忪地戴上了盔甲,操起了刀劍。
“弟兄們,紮喀城裏已經為咱們煮好了早飯,還有一群美人兒等著咱們,咱們先一鼓作氣拿下它,然後就可以盡情地享受了。給我往山下衝!”
納林布祿揮舞著寶劍,在陣前做著鼓動,講得唾沫星子亂飛。葉赫士兵們來了精神,狂叫著爭先恐後地向下衝去。
突然,看似平靜的紮喀城裏響起了震天的鼓聲,隨即城牆上人頭攢動,殺聲震天,翎箭嗖嗖,弓聲嗡嗡,城外如蝗如蟻的葉赫兵立即倒下了一大片。
“叔叔,咱們中了埋伏!”
布揚古顯得憂心忡忡。
納林布祿惡狠狠地瞪著布揚古,厲聲說道:
“你慌什麼!怕什麼!讓士兵們將屍體疊成人牆,以盾牌掩護,豎雲梯攻城!”
布揚古精神一振,回頭看著身後烏壓壓的士兵,大喊著:
“兄弟們,搭雲梯攻城!先攻上城牆者重重有賞!”
納林布祿果然經驗老道,這一招很靈。一丈多高的木盾牌,擋住了城牆上飛來的箭矢,葉赫士兵借戰車盾牌的掩護,不一會兒便逼近了城下,幾十架雲梯轉瞬之間便靠著城牆豎了起來。
“不好啦,葉赫兵爬上來啦!”
城樓上突然亂作一團,箭矢也變得稀稀拉拉。
“撤!快從北門往後山上撤!弟兄們護著額亦都將軍!”
“額亦都?”
納林布祿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得一怔:這可是建州有名的猛將哪,他怎麼會出現在紮喀寨?抬頭一看,果然見一麵三角藍旗,上寫著大大的“額”字,轉眼間這旗子便從城牆上消失了。
“弟兄們,向北邊給我追,捉住額亦都賞美女兩名,外加良馬十匹,牛十頭!”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葉赫兵忘記了在城下遭遇的阻擊,鉚足了勁兒向城北追去,一路上喊著叫著似乎個個都要搶頭功。葉赫兵隻盯著山路上若隱若現的藍色旗子,一路追趕,不知不覺已來到了黑濟格寨下。額亦都的一幹人馬早已進了城,在城牆上又是一陣密集的射擊,將葉赫兵打得人仰馬翻。
納林布祿暴跳如雷,又要組織士兵攻城,隻聽城樓上額亦都哈哈大笑道:
“大貝勒,天色已晚,俺吃酒去了,明兒見!哈哈哈哈!”
“額亦都,有種的就打開城門跟俺一決雌雄,躲在寨子裏,算個什麼好漢?”
納林布祿在馬上大聲叫罵起來,他的聲音跟他的長相一樣,又尖又細,聲音格外刺耳。
“吃爺爺一箭!”
額亦都一聲怒罵,手起箭落,“嗖”地直飛納林布祿的麵門而來。納林布祿來不及抽劍護身,隻得一個鷂子翻身,緊貼著馬肚子躲過了這一箭。
城樓上的額亦都看得一清二楚,哈哈大笑起來:
“瞧一瞧你那個熊樣子,到底誰是龜孫子?”
納林布祿惱羞成怒,正要組織士兵攻城,布揚古湊了上來,壓低了聲音:
“叔叔,咱這一日隻顧追擊額亦都,士兵們早已饑腸轆轆,哪裏還有力氣再攻城?再說,大隊人馬還不知在何處,咱可不能孤軍作戰呀,這是兵家之大忌。”
“嗯,也罷,且讓那額亦都再多活幾個時辰”。
翌日黎明時分,未等葉赫兵發起進攻,建州的安費揚古率著一隊人馬又來挑戰了。
安費揚古率著一隊人馬朝葉赫兵營劈劈啪啪放了一陣子飛箭,趁敵人被打著暈頭轉向之時,撥馬便走。納林布祿被惹得性起,立馬將人分成兩撥,一撥子攻打山寨,另一撥子猛追往古勒山方向後撤的安費揚古。
不到一個時辰,葉赫兵與蒙古科爾沁的聯兵湧上了古勒山。這時候本該天色大亮,可天公不作美,濃霧鎖住了山穀,四處灰瀠漾的一片,隻聽得見前方建州士兵大呼小叫的撤退聲和潺潺溪水聲。
布揚古心懷顧忌,策馬追上納林布祿,說道:
“叔叔,咱們會不會中了努爾哈赤的埋伏?這裏深溝縱橫,深不見底,可沒有退路哇。”
納林布祿一轉身,揮鞭策馬正要往前衝,就在這時,隻聽得身旁“咕咚”一聲,接著傳來了一聲撕裂人心的慘叫,隨後就沒了聲息。
“報告……大貝勒,侍衛巴棱拉掉、掉到山澗下去了。”
納林布祿心裏“咯噔”一下,心裏說這裏的山路果真狹窄崎嶇,況且有濃霧彌漫,稍不留心便會馬失前蹄,摔個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