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聽了,想了一會,覺得也隻有這麼一種辦法了,如果心疼這點銀子,等著努爾哈赤的勢力越來越大,最終受到威脅的還是自己,甚至是整個的大明江山,自己屁股下麵的這把龍椅也保不住了,得不償失呢!便點頭允道:
“依卿所奏,那就趕快吩咐下去吧,不過,你們打算推薦誰前去領兵掛帥呢?”
方從哲、黃善嘉相視一眼,兩人此時都心照不宣,想:這皇上當的,多省心啊!
於是,方從哲胸有成竹地奏道:
“臣以為可命楊鎬經略遼東!”
“楊鎬?是那個當過僉都禦史的楊鎬麼?”
“正是此人。”
“他?”
朱翊鈞不由得搖了搖頭,說道:
此人先前打了敗仗,後來調到遼東,又被禦史參他濫殺邊民,這才革去官職,回鄉為民。這樣的人,四十萬大軍交給他,朕能夠放心得下嗎?
朱翊鈞說完,斜倚著寶座,半晌無言。
方從哲心中也連翻好幾個來回,可想來想去,實在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朱翊鈞又看看其他大臣,隻見他們一個個垂首肅立,不置可否,也知道派不出別人,但是仗又不能不打,隻好狠狠心說道:
“朕這四十萬大軍,就交給他了!”
農曆二月的朔方北國,楊鎬捧著禦賜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領了征伐建州的大軍九萬餘眾,“凍手凍腳”地來到明朝關外政治軍事首府遼東城(今遼寧省遼陽市)。由於各路兵馬尚未到齊,楊鎬隻好暫時在遼東城駐紮,一麵命人加緊募練新兵,一麵等待各路抽調的兵馬。
誰知楊鎬來到遼東城沒幾天,他的動態就被後金的細作一點不漏地傳回了皇太極的大營。
後金雖然兵強馬壯、八旗精整,但同時也十分注重軍事諜報,早在立國改元之前,便趁著邊禁不嚴的機會,派了許多忠心耿耿而又計謀多端的女真人,舉家遷徙至戰略要地,在那裏貌似安居樂業,其實是安插在大明邊關的眼線、釘子。
而後金諸貝勒、眾大將中,諜報工作做得最好的,自然非皇太極莫屬了。皇太極年僅七歲的時候,他的大哥哥們都跟著父汗長年累月在外征殺,他奉父汗的命令留守後方、管理家政,誰想竟就此練成了料理事務雖竟日千百而無一舛漏的出色本領,也養成了遇事不徒恃勇力而以心智巧思為上的良好習慣。想不到這段難得的經曆,竟然使得皇太極在四大貝勒中以足智多謀、靈活機變而出類拔萃。在敵方戰略重鎮安插細作,就是他向父汗提議並且身體力行予以實踐的,像什麼遼東城、沈陽城,凡是大明遼東邊鎮,大部分都有皇太極派去的親信細作。遼東的細作頭目,就是吐倫世的孿生兄弟吐倫多,正是他派手下把楊鎬大營的風吹草動報告給皇太極的。
聽到明廷起大軍前來討伐的消息,正在征討葉赫部的努爾哈赤,立即命人敲響了集將鼓,召集文武重臣到他的中軍大營裏會商。
汗王端坐在虎皮大椅上,兩道濃眉之下,一雙虎目炯炯有神,絲毫看不出有半點驚慌恐懼的神色。眾將見大汗如此沉著鎮靜,一個個也自穩定了情緒。
努爾哈赤掃視了眾將一周,緩緩言道:
“明廷以楊鎬為遼東經略,發大兵四十萬,出山海關、抵遼東城,不日即將犯我大金,這個消息,大家一定有所耳聞了吧?”
眾將聽汗王如此發問,相互看了看,齊齊回答道:
“末將等皆有耳聞。”
大將扈爾漢晃動著身上的鐵甲,氣勢磅礴地說道:
“汗王,楊鎬是個出了名的敗軍之將,前幾年鎮守遼東,不敢與我建州將士堂皇對壘,隻會殺戮手無寸鐵的邊民!萬曆皇帝掛他為帥,嗬嗬,看來大明也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了!”
三貝勒莽古爾泰也被扈爾漢樂觀的情緒感染了,哈哈大笑著說道:
“楊鎬,羊羔!看他這隻羊羔夠我們大金將士幾口吃的!”
眾將都失聲笑了起來。
範文程也笑了,他知道這位三貝勒又犯了見字認半邊的毛病,努爾哈赤看到自己的將士在這種大兵壓境的情勢下尚能如此樂觀,心情也非常振奮,他微笑著看看三貝勒莽古爾泰,打趣道:
“當心撐破你的肚皮!那可是四十萬大軍啊,這麼大的羊羔,連我老汗王也是第一次看到呢!”
努爾哈赤說得不假,他自十三副遺甲起兵至今,一身也不止經曆數百戰,但畢竟對手實力都不太強大,兵力不曾超過五萬。而這次對方竟有四十萬大軍,想想都讓人眼暈!四十萬,別說打了,站到一塊兒那就得多大一片啊!一直沒有說話的皇太極,此刻躬身對父汗說道:“父汗,兒臣以為,楊鎬這四十萬軍數目未必屬實,就如同當年曹孟德八十三萬人馬一樣,也是一個虛數而已!”
此言一出,大帳內頓時嘈雜一片,眾將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對皇太極的推斷不以為然。
努爾哈赤也有些出乎意料,他把雙手向下一壓,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對皇太極說道:
“何以見得楊鎬四十萬兵馬乃是虛數?你且細道其詳。”
皇太極不慌不忙地款款道來:
“父汗,列位將軍。明朝這四十萬軍有三十萬主要來自閩、浙、川、甘四省,先不說內中有多少虛額空餉,便是這四省距遼東的路程,就有數千裏之遙,一時如何調齊趕到?現在能有三分之一趕到遼東已是多說了,這樣看,內地調來的兵將也就是八、九萬而已!況且,這些內地兵將,除甘肅兵之外,都來自南方溽熱之地,哪裏經得起關外這寒天凍地?明軍將官又一個個貪瀆成性,從鹽稅歲人中擠出來的那些個軍餉兵費,大半入了他們的腰包,大部分兵丁的寒衣到現在尚未配齊——恐怕打完仗他們都未必穿得上棉襖棉褲!”
大家低頭看看自己,鐵甲內,都是又輕又暖的裘毛皮革,想象明軍身著單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還不得不披堅執銳的窘境,都不由得啞然失笑起來。
皇太極接著又說道:
“當然他們也有不怕冷的,那就是剩下的十萬人馬。朝鮮兩萬五,葉赫兩萬五,以及遼東當地新募的五萬兵丁。”
範文程點點頭,說道:
“便這十萬兵也已經超過我們八旗的總數了,四貝勒可有什麼說法麼?”
皇太極笑了笑,說道:
“軍師莫慌,聽小將說說這十萬兵。說是十萬,其實連一半都到不了。先說朝鮮,這幾年一直為倭寇所苦,兵力都用於防禦倭寇入犯,能有一萬五千人過鴨綠江參戰就屬不易了。再說葉赫,雖然披甲者曾有三五萬之眾,但這些年來,與我多次交戰,已然折損過半,還要分撥兵力守土,防備我趁虛而入,這樣看來,也不過能出到一萬兵左右。至於新募兵丁,一則時間緊迫難以募到五萬之數,二則新募兵丁未經戰陣難當大用,不足為慮!”
“嗯!說得有理!這樣算來,四十萬兵也不過隻餘了十一二萬,這點兵馬,我八旗健兒還是對付得了的!”努爾哈赤說罷,很輕鬆地喝幹了手中的奶子茶。
“四貝勒手下的細作真是厲害啊!”
皇太極向父汗微微低了一下頭,繼續說道:
“楊鎬雖然出了山海關,卻滯留在遼東城,就說明他的兵力到現在還沒有來齊。否則,他至少應該繼續進軍到沈陽!”
眾人聽到這裏,也都不住地點起頭來。
大貝勒代善心中疑團仍舊未能盡解,便又問道:
“照你這麼說,楊鎬老兒會一直在遼東城等到四十萬大軍湊齊才來與我們決戰了?”
皇太極笑了笑,轉過臉對大家說道:
“那是他的如意算盤!他現在一盼兵馬到齊,二盼冬日早盡。等到春暖花開之時,傾四十萬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來攻我大金,一鼓而勝,這就是楊鎬現在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