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無比珍惜寶貴生命的兵將,如何抵擋悍不畏死的虎狼?所以,當皇太極采取了正確的方式來對付他們的堅固防守時,這種防守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土崩瓦解了的。
踏平了斡琿鄂謨的皇太極率隊回到尚間崖,本來打算協助父汗攻打馬林大營,卻不料這裏的戰鬥也已經接近結束。
其實,連努爾哈赤都沒想到,馬林大營這邊的仗會這麼好打。四旗兵馬也是采用與皇太極類似的辦法,先遣步卒破壞外圍壕砦,再派騎兵撒開鐵蹄踹營。但是他們比皇太極那邊更省了些力氣,不為別的,隻因為這邊明軍大營的主帥馬林馬總兵,在兩軍對壘的緊要關頭居然失蹤了!
這位馬林馬總兵,吟詩作對那是相當有才,得知左營被踹平,情知自己的大營也難逃厄運,思來想去,隻有一條路,撤兵回開原。說撤兵,那是為了好聽,其實就是逃跑,臨陣脫逃。不過馬林畢竟算得上是半個才子,帶著一千多腿快的明軍,居然一邊跑,還一邊想出了一副對子:
“四路兵知一路謬,八旗馬看兩旗先。”
不管馬林怎麼為自己的失敗和臨陣脫逃找轍,反正失去了主帥的北路軍中軍大營,現在堪稱是潰不成軍了。好在副總兵麻岩還算勇武,慌亂之中收攏諸軍,頑強抵抗。隻是軍心已亂,大勢難挽,麻岩血戰片刻,競死在莽古爾泰的大刀之下,一道冤魂不知往哪裏投奔去了,馬林的尚間崖大營也就此宣告不複存在。
中營、左營接踵瓦解,監軍潘宗顏那五千人的明北路軍右營又豈有獨存之理乎?在斐芬山等得不耐煩的正黃、鑲黃兩旗餓卒,一窩蜂地撲向明營。在後金,是掃蕩殘敵,在明軍,則是垂死掙紮,這一場好殺!隻苦了閻王判官牛頭馬麵黑白無常那一幫子,生死簿在案頭攤著,陰陽筆在手中攥著,勾名銷姓忙得是不亦樂乎——不過,十成新死的鬼裏麵,九成九都是馬林的部下。直等到連潘宗顏在內銷夠了四千明軍,閻羅殿工作人員在斐芬山的現場辦公方才告一段落。
八旗兵將天明即起闖陣殺敵,直殺到冷日平西,剛才在鮮血的刺激下,盡管殺得連刀槍都卷了刃,大家倒還不知疲倦,現在硝煙散盡,戰場上一片寂靜,悲風吹來,鬼哭嗚咽,將士們的倦意卻也湧了上來。
於是,努爾哈赤傳諭全軍,就在此處安營造飯,人馬歇息一宿,明日清晨,全軍回師都城赫圖阿拉,準備迎戰明東路軍和南路軍!
三月初四天不亮,後金大軍拔營起寨向赫圖阿拉行進,努爾哈赤特命皇太極率兩白旗為後軍,且防備葉赫部綴尾襲殺。大軍走了約摸三四十裏,後軍遣人飛馬來報,說葉赫部見馬林兵敗,膽怯不敢前進,已於昨天半夜收兵回葉赫去了。
努爾哈赤冷冷一笑,道:
“就這種膽子也來跟朕爭鬥?這次就算便宜他們了!”
又對身邊眾將道:
“現在好了,我們可以一心一意地對付明軍了,首先要對付的,就是那個劉綎劉大刀!”這個劉大刀和他的東路軍現在在什麼地方呢?當然是在去往赫圖阿拉的路上。雖然寬奠堡到赫圖阿拉的直線距離是三百二十多華裏,但是因為山道迂回崎嶇,顯然是太長了些。
劉大刀曾經多次不無自得地對部下說過:“桓侯,戰神也。綎何許人,得與桓侯齊一時名!為將者,不得不粗,不粗則無威、不粗則無勇;亦不敢不細,不細則無察、不細則無智。粗中有細,大將之謂,宜也!”
正是因為這位劉大刀的粗中有細,才使得這次本來就迂回曲折的進軍更加遲滯緩慢。出了寬奠堡沒多久,就到了後金的實際控製區域,劉大刀也就開始“細”起來了。隊伍隻要行軍,就必須結成陣勢才能走,而隻要停下來,廢話少說先給我紮起營來防禦。
雖然安全,可是東路軍這樣子爬啊爬的,已經率軍回到赫圖阿拉休整了半天的努爾哈赤著急了,為什麼?真要讓這樣的隊伍全副裝備最佳陣容到了赫圖阿拉,沒有破綻可尋,沒有空子可鑽,這就不是像杜鬆、馬林那麼好對付的了!
於是老辦法,集思廣益,找來代善、莽古爾泰、皇太極、範文程、何和理、額亦都、扈爾漢等一千後金精英,就在赫圖阿拉的尊號台開了個前敵軍事會議。這是三月初四未初時分,相當於現在的下午一點來鍾。
會議開得十分緊湊,並且通過了一個非常離奇的計策,那就是,假冒杜鬆的名義,命令劉大刀的部隊加快步伐、輕裝前進。
這個離奇的計策自然是皇太極首先提出來的,然後經過大家的補充和修正,終於完善起來,把理論上的荒誕性和實踐上的可行性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
雖然真的杜鬆早就全軍覆沒,他本人也已經駕鶴西遊了,但是這並不排除派人冒充杜鬆手下調動劉綎並且獲得成功的可能。因為連女真的小孩子都知道,薩爾滸就是打翻了天,身在赫城南麵群山峽穀裏暫時與世隔絕的劉縫也不可能得到一絲一毫消息,除非有人飛馬專程送信。
飛馬專程送信的人現在有了,不過不是杜鬆的人,而是從“撫順額駙”李永芳帶過來的人裏精挑細選的幾十個能言善辯的士兵,沒敢選軍官,怕劉綎或他的偏將們有誰見過,被認出來,士兵就比較好蒙混過去,誰記得小兵辣子啊!不過,這幾十個兵已經得到承諾,回來之後就將予以破格提拔,並且還有可能成為後金某個將領或者大臣的東床快婿。
這幾十個兵重新穿戴起大明的軍裝,打起杜鬆的旗號,順著劉綎的來路就迎了上去,走了七八十裏之遙,傍晚時分才在山裏遇見了剛剛紮下營盤的東路軍。
劉綎在深山之中遇見友鄰部隊,吃了一驚,問道:
“杜將軍何以派你們至此?莫非赫城已下?”
假杜鬆軍有一個小頭目,二十郎當歲,脾氣挺暴,從馬鞍橋下革囊內取出一支令箭,正顏正色地說道:
“我家總鎮同馬總鎮兩路大軍現已抵達建虜州都城下。總鎮派遣末將前來,請劉將軍火速進軍,明日正午會攻都城!”
“明日正午?以我軍的速度,隻恐難以準時抵達……”
那假旗牌冷冷一笑,道:
“劉將軍若仍是這樣步步為營,莫說明日,就是再有兩日,又如何到得了赫城!我家總鎮有言,請劉將軍務必日夜兼程、輕裝前進!”說完,也不理會劉挺做何反應,拱手施了一禮,便要率隊返回。“且慢!”劉綎一聲斷喝,手下親兵立刻兵刃交舉形成刀門,擋住那旗牌的去路。
劉綎目光炯炯盯視來人半晌,突然問道:
“我與你家總鎮同為大軍副帥,他為何以令箭調我,他就這樣小覷我劉大刀麼?”
“楊大帥發兵之前,有言在先:此次出兵,四路軍中以我西路軍為主力,杜總鎮代他為前敵指揮,杜將軍令箭,就是他楊大帥的令箭,劉將軍,您莫非忘懷了嗎?”
“呃,既然如此,你家杜將軍為何隻有令箭,並無一紙書信詳述軍機?”
“嗬嗬,人道劉將軍粗中有細,看來純屬阿諛奉承!將軍隻有粗,哪有什麼細?”“此話怎講?”“末將帶領這幾十個弟兄,深入建虜腹地,闖關過隘,自是不易,若身帶書信,被努爾哈赤得著,末將一死固不足惜,誤了軍機大事誰來擔待?”
“這……”
“這還罷了,倘若努爾哈赤將計就計,豈不是還要連累劉將軍你這東路軍麼?”
“這、這,哈哈哈哈!好,強將手下無弱兵,你不愧是杜將軍的旗牌官!就煩你回去上稟杜將軍,我東路軍在此歇息一夜,明日淩晨拔營起寨輕裝前進,正午時分定然趕到,與你家將軍合攻赫圖阿拉!”
第二天天不亮,劉綎就帶著部隊出發了,這次他們果然改變了作風,不再追求行則成陣、止則成營,而是一窩蜂地往前湧,輜重也甩在後頭了,這樣一來,東路軍行軍的速度當真提高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