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烏蘭急得直跺腳。她放下了湯藥,扶莊妃坐了起來。“姐姐,我早就發過誓了,一輩子不離開您!您要我嫁人就是要我去死!結婚成家又有什麼好處?還不是要受男人的氣?姐姐您不是有家了嗎,還是莊妃娘娘呢,為什麼您還總是長籲短歎的?”
“找一個老實巴交的普通人,那樣你就會感到生活的樂趣。不要像我,嫁入深宮不見天日,門庭冷落形影相吊。唉,我這是何苦呢,明知是個坑,還非得往下跳。人哪,不能有太多的欲望呀。我這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可是,我還把姐姐也拉進宮裏,讓她受這份活罪。”
“姐姐說得不對。宸妃娘娘這些日子正得意著呢。聽說皇上一回來就一頭紮進了關雎富,連皇後娘娘都不見,氣得皇後娘娘咬牙切齒地罵她是個妖精呢。”
“唉,姐姐也是的,明知道皇上龍體欠安還拉著他不放,能不讓皇後怪罪嗎?姐姐也是命苦,好端端的一個兒子,怎麼就養不活呢?如果上天有知,能賜給姐姐一男半女的,我也就放心了。”
“姐姐!你總是為別人操心!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這十幾年來,您在皇上身邊沒少操過心,您孜孜不倦地幫助皇上,走完了從後金到大清這輝煌而又艱難的一步,您跟皇上同喜同悲、同樂同憂,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您付出了這麼多,為什麼皇上對您卻總是不冷不熱、若即若離的?我真為您不平哪!”
“大凡男人都喜歡平庸的女人,女子無才便是德嘛,更何況一個皇帝呢?這些年雖然我一心一意為皇上分憂解難,但卻一直得不到他的歡心,我就悟出了這個道理。皇上是個好強的人,他怎麼能容忍身邊有個能說會道、給他出謀劃策的聰明女人呢?這樣不是有損於他天子的威嚴嗎?所以,他更愛我姐姐那樣默默無聞、有著花容月貌的女人,那隻是一個花瓶、一件擺設,供他在勞累之餘玩賞而已。”
“噢,您說得這麼深奧。女人做花瓶有人愛有人憐的有什麼不好呢?這說明女人的美麗容顏得到了他人的認可,總比被冷落在一邊強得多吧?沒有男人賞識,女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烏蘭,你總算說出了心裏話了。是呀,這麼漂亮的一個姑娘怎麼會沒人疼沒人愛呢?不要噘嘴,一遇到合適的我便把你嫁出去,讓你嚐嚐當花瓶的滋味。”
“姐姐,您就饒了我吧。說真的別人伺候您我還不放心呢。”烏蘭抿著嘴笑了。
“這話倒是真的,咱們姐妹一場,你對我的好我會記住的。唉,說起來要不是你腦瓜子機靈,我和福臨娘兒倆哪還有今天哪!”莊妃說著眼圈紅了。
那是崇德三年的事。那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身懷六甲的莊妃身子越來越笨,行動不便,皇太極早已把她冷落在一邊,整日陪著宸妃和他們的兒子八阿哥。永福宮愈發冷清,兩個上了年紀的太監、兩個粗作丫頭和兩個廚娘,裏裏外外能拿個主意的就是烏蘭了。
正月三十這天,又下雪了。凜冽的北風呼嘯著一陣緊似一陣。不遠處的關雎宮和衍慶宮裏傳來了喜慶的鞭炮聲,笑語喧嘩,人聲鼎沸。細心的烏蘭生怕莊妃心裏寂寞,特地將宮裏的白紗燈蒙上了一層紅綢,倒也顯得喜氣。
“姐姐,有道是瑞雪兆豐年,您懷的阿哥或是格格還沒落地,就給我們帶來了吉祥。”
“聽這宮外的北風刮得像刀子似的,我心裏真冷哪。宮裏的柴禾夠燒的嗎?這個冬天可怎麼熬哇。永福宮就像被皇上遺忘的角落,他怎麼就這麼無情無義的呢?”
“姐姐,本來我不想多說的。就算皇上忘記了,那不是還有後宮之主皇後娘娘呢麼!怎麼著她也是你的親姑姑,自己在那邊吃香喝辣的,怎麼就不派人來問問你的冷暖呢?明知咱們宮今年冬天要添丁進口,可分派下來的食物、木炭衣料不僅沒有增多反而比往日還少一些!她的心也真夠狠的!”
“許是被管事的太監們克扣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去斤斤計較了。對了,咱們宮裏還有些什麼吃的沒有?我尋思著讓廚娘做些龍鱗餅給關雎宮送去。姐姐以前可愛吃這個了,如今八阿哥已經快兩歲了,皇上又日夜寵幸她,我真為她高興啊。”
烏蘭的嘴一撇,她的唇邊長了一顆小黑痣,顯得很可愛。“姐姐!那些食物還是給咱們自個兒留著吧,這會兒有皇上在,關雎宮裏能缺什麼呢?您那位姐姐呀怎麼一點也不念著手足之情呢?想當初要不是您引薦給皇上,她能有今天嗎?姐姐,我真為您不值呀。”
“有什麼值不值的?當時她都二十好幾了,一個老姑娘,眼見就嫁不出去了,我能不替她著急嗎?現在她終於有了歸宿,這不是很好嗎?再說,她快三十了才生了龍子,多麼不易呀!皇上排行第八,姐姐生的阿哥也是第八王子,所以我想皇上才格外喜歡她們母子倆,這真是姐姐的福份哪。要是我能生個阿哥就好了,母以子貴啊,那三個格格並不能給我帶來好運。”莊妃說著輕輕歎了口氣,手一抖,針掉到了地上,她正腆著肚子趕製嬰兒衣服呢。
“哎喲!快扶扶我!”烏蘭也在燈下做著針線,沒注意莊妃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我,想彎腰找一下針,結果,肚子就疼起來了。快,吩咐海公公去請禦醫,我恐怕要生了!”
話音沒落,莊妃的額上已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快來人哪,海公公,快去請禦醫!胡水媽,快生火燒水!快,快來人哪!”烏蘭畢竟是姑娘家,一時慌了手腳,看著蜷縮在床上痛苦萬分的莊妃,急得團團轉。
“回姑娘的話,兩位公公到隔壁關雎宮的公公那裏吃酒聊天去了。兩個丫頭和張媽也不知跑哪兒去湊熱鬧去了,就剩婢子一個人在。我是先燒水呢還是去請禦醫?”胡水媽披著棉袍,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顯然剛從被窩裏爬起來。
“真是反了,無法無天了!”烏蘭氣得柳眉倒豎。她一咬牙衝出了永福官。
凜冽朔風卷著鵝毛大雪漫天飄舞著,天上地下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瑞雪白得如銀鏤玉雕,晶瑩剔透,寒光閃閃。若是在往常,烏蘭最喜歡在這雪地裏徜徉,聽著腳踩著積雪發出的“吱吱”聲,甚至捧起一把放進嘴裏含著,在溫柔的陽光下盡情享受這大自然的美景。可現在情形卻不同了,這是雪夜,沒有陽光,隻有刀子似的寒風。烏蘭不由得哆嗦起來,這才發覺匆忙間忘了披件鬥篷。她咬著牙,迎著刺骨的寒風和飄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
“永福宮的?這大冷的天,禦醫早就睡下了,明個一早再說吧。”烏蘭一聽,急得要哭了,用力拍著門板:
“葉公公,您老就行個好吧,救命如救火呀!”
“你就是把門板拍爛了也是白搭!半夜三更的,天兒太冷了,就讓莊妃娘娘忍一個晚上吧。再說,她前邊不是已經生過三位格格了嗎,都平平安安的,這一回料也沒大事兒,她們母子會平安的,不過這一回也許還是個格格呢。”
屋裏再也沒了動靜,燈也滅了,烏蘭氣得抬腳猛踢著門板,疼得她齜牙咧嘴的邊叫邊罵:
“這些朝三暮四的小人,勢利眼,喪良心的,趕明個娘娘生個阿哥,頭一個就收拾你!不行,我找皇上去,他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冰冷的雪片肆無忌憚地鑽進了烏蘭的脖子裏。烏蘭心裏有火,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寒冷,調頭朝關雎宮走去。
“喲,這不是永福官的烏蘭姑娘嗎,這麼多冷的天氣還惦記著哥哥,還親自前來看看啊,呦,你瞧這手,凍得通紅通紅的,可真讓我哈朗心疼喲!”
“呸!”烏蘭猛地給哈朗啐了一口,扭著身子就想走開,沒想到腳下打滑,卻摔倒在雪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