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江小曆紀程(2 / 3)

同這一樣的傳說,凡在海之濱,山之瀑,與夫湖水江水深大的地方,處處都有,所略異者,隻名姓年代及成龍的原因等稍有變易而已。

我們因為當天要趕到縣城,以後更有至閩邊贛邊去的預定,所以在五泄不能過夜,隻走馬看花,匆匆看了一個大概;大約窮奇探勝,總要三五日的工夫,在五泄寺打館方行,這麼一轉,是不能夠領略五泄的好處的。出寺從原路回來,從青口再坐黃包車跑回縣治,已經是暗夜的七點鍾了;這一晚又在原旅館住了一宵。

諸暨 苧蘿村

十一月十一日,星期六,晴朗如前。

昨夜因遊倦了,並去諸暨城隍廟國貨商場的遊藝部看了一些戲,所以起來稍遲。去金華的客車,要近午方開,八點鍾起床後,就出南門上苧蘿山去偷閑一玩。出城行一二裏,在五湖閘之下,有一小山,當浦陽江的西岸,就是白陽山的支峰苧蘿山,山西北麵是苧蘿村,是今古聞名的美人西施的生地。有人說,西施生在江的東麵金雞山下鄭姓家,係由蕭山遷來的客民之女,外祖母在江的西麵姓施,西施寄住在外祖母家,所以就生長在苧蘿村裏。幼時常在江邊浣紗,至今苧蘿山下,江邊石上,還有晉王羲之寫的“浣紗”兩字,因此,這一段江就名作浣紗溪。古今來文人墨客,題詩的題詩,考證的考證,聚訟紛紜,到現在也還沒有一個判決,婦人的有關國運,易惹是非,類都如此。

苧蘿山,係浣紗江上的一支小山,溪水南折西去,直達浦江,東麵隔江望金雞山,對江可以談話。苧蘿山上進口處有“古苧蘿村”四字的一塊小木牌坊,進去就是西施廟,朝東麵江,南麵新建一閣,名北閣,中供西施石刻像一尊。經營此廟者,為邑紳清孝廉陳蔚文先生,廟中懸掛著的匾額對聯石刻之類,都是陳先生的手筆。最妙者,是幾塊刻版的拓本,內載乩盤開沙時,西施降壇的一段自白,辯西施如何的忠貞兩美,與夫範蠡獻西施,途中曆三載生子及五湖載去等事的誣蔑不通。廟前有洋樓三棟,本為圖書館,現在卻已經鎖起不開了。

管西施廟的,是一位中老先生。這位先生,是陳氏的親戚,很能經營。陪我們入座之後,獻茶獻酒,殷勤得不得了;最後還拿出幾張紙來,要我們留一點墨跡。我於去前山看了未完成的烈士墓及江邊鐫有“浣紗”兩字的浣紗石後,就替他寫了一副對,一張立軸。對子上聯是定公詩“百年心事歸平淡”,下聯是一句柳亞子先生題我的《薇蕨集》的詩,“十載狂名換苧蘿”。亞子一生,唯慕龔定庵的詭奇豪逸,而我到此地,一時也想不出適當的對句,所以勉強拉攏了事,就集成了此聯。立軸上寫的,是一首急就的絕句:

五泄歸來又看溪,浣紗遺跡我重題。

陳郎多事搜文獻,施女何妨便姓西。

暗中蓋也有一點故意在和陳先生搗亂的意思。

玩苧蘿山回來,十一點左右上杭江路客車,下午三點前,過義烏。車路兩旁的青山沃野,原美麗得不可以言喻,就是在義烏的一段,夕陽返照,紅葉如花,農民駕駛黃牛在耕種的一種風情,也很含有著牧歌式的畫意;倚窗呆望,擁鼻微吟,我就哼出了這樣的二十八字:

駱丞草檄氣堂堂,殺敵宗爺更激昂。

別有風懷忘不得,夕陽紅樹照烏傷。

駱賓王,宗澤,都是義烏人。而義烏金華一帶係古烏傷地,是由秦孝子顏烏的傳說而來的地名。

下午三點過,到金華,在金華雙溪旁旅館內宿,訪舊友數輩,明日約共去北山。

金華 北山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日,晴。

金華的地勢,實在好不過。從浙江來說,它差不多是坐落在中央的樣子。山脈哩,東麵是東陽義烏的大盆山的餘波,為東山區域;南接處州,萬山重疊,統名南山;西麵因有衢港錢塘江的水流密布,所以地勢略低;金華江蜿蜒西行,合於蘭溪,為金華的唯一出口,從前鐵道未設的時候,蘭溪就是七省通商的中心大埠。北麵一道屏障,自東陽大盆山而來,綿亙三百餘裏,雄鎮北郊,遙接著全城的煙火,就是所謂金華山的北山山脈了。

北山的名字,早就在我的腦裏縈繞得很熟,尤其是當讀《宋學師承》及《學案》諸書的時候,遙想北山的幽景,料它一定是能合我們這些不通世故的蠹書蟲口味的。所以一到金華,就去訪北山整理委員會的諸公,約好於今日侵晨出發;繩索,汽油燈,火炬,電筒,食品之類,統托中國旅行社的薑先生代為辦好,今早出迎恩門北去的時候,七點鍾還沒有敲過。

北山南麵的支峰距城隻二十裏左右,推算起北山北麵的山腳,大約總在七八十裏以外了,我們一出北郊,腰際被曉煙纏繞著的北山諸頂,就劈麵迎來,似在監視我們的行動。芙蓉峰尖若錐矢,插在我們與北山之間,據說是縣治的主脈。十裏至羅店,是介在金華與北山正中的一大村落。居民於耕植之外,更喜蒔花養鹿,半當趣味,半充營業,實在是一種極有風趣的生涯。花多株蘭,茉莉,劍蘭,亦栽佛手;據村中人說,這些植物,非種入羅店之泥不長,非灌以雙龍之泉不發,佛手樹移至別處,就變作一拳,指爪不分了。

自羅店至北山,還有十裏,漸入山區,且時時與自雙龍洞流出的溪水並行;路雖則崎嶇不平,但風景卻同嚼蔗近根時一樣,漸漸地加上了甜味。到華溪橋,就已經入了山口,右手一峰,於竹葉楓林之內,時露著白牆黑瓦,山頂上還有人家。導遊者北山整理委員黃君誌雄,指示著說:

“這就是白望峰,東下是鹿田,相傳宋玉女在這近邊耕稼,畜鹿,能入城市貿易,村民邀而殺之,鹿遂不返,玉女登峰白望,因有此名。玉女之墳,現在還在。”

這真是多麼美麗的傳說啊!一個如花的少女,一隻馴良的花鹿,銜命入城,登峰遙望,天色晚了,鹿不回來,一聲聲的愁歎,一點點的淚痕,最後就是一個抑鬱含悲的死!

過白望峰後,路愈來愈窄,亦愈往上斜,一麵就是萬丈的深溪,有幾處泡沫飛濺,像六月裏的冰花,溪裏麵的石塊,也奇形怪狀,圓滑的圓滑,扁平的扁平,我想若把它們搬到了城裏,則大的可以鑲嵌作屏風裝飾,小的也可以做做小孩的玩物。可是附近的居民,於見慣之後,倒也並不以為希奇了。沿溪入山,走了一二裏的光景,就遇著了一塊平地,正當溪的曲處;立在這一塊地上,東西北三麵的北山蒼翠,自然是接在眉睫之間,向南遠眺,且可以看見南山的一排青影,北山整理委員會的在此建佛壽亭,識見也真不錯;隻亭未落成,不能在亭上稍事休息,卻是恨事。從這裏再往前進,山路愈窄亦愈曲,不及二裏,就到了洞口的小村,雙龍洞離這村子,隻有百餘步路了,我們總算已經到了我們的目的地點。

北山長三百餘裏,東西裏外數十餘峰,溪澗,池泉,瀑布,山洞,不計其數;但為一般人所稱道,凡遊客所必至,與夫北山整理委員會第一著著手整理之處,就是道書所說的“第三十六洞天”的朝真,冰壺,雙龍的山洞。三洞之中,朝真最大,亦最高,洞係往上斜者,非用梯子,不能窮其底,中為冰壺,下為雙龍。

我們到雙龍洞,已將十一點鍾。外洞高二十餘丈,廣深各十餘丈,洞口極大,有東西兩口,所以洞內光線明亮,同在屋外一樣。整理委員會正在動工修理,並在洞旁建造金華觀,洞中變成了作場的樣子;看了些碑文、石刻之後,隻覺得有點偉大而已,另外倒也說不出什麼的奇特。洞中間,有一道清泉流出,歲旱不涸,就是所謂雙龍泉水,溯泉而進,是內洞了。

原來這一條泉水,初看似乎是從地底湧出來似地,水量極大;再仔細一看,則泉上有一塊絕大的平底岩石覆在那裏,離水麵隻數寸而已。用了一隻浴盆似地小木船,人直躺在船底,請工人用繩索從水中岩石底推挽過去,岩石幾乎要擦傷鼻子,推進一二丈路,岩石盡,而大洞來了,洞內黑到了能見夜光表的文字,這就是裏洞。

裏洞高大和外洞差仿不多,四壁琳琅,都是鍾乳岩石;點上汽油燈一照,洞頂有一條青色一條黃色的岩紋突起,絕像平常畫上的龍,龍頭龍爪龍身,和畫絲毫不爽,青龍自東北飛舞過來,黃龍自西北蜿蜒而至。向西鑽過由鍾乳石結成的一道屏壁間的小門,內進曲折,有一裏多深;兩旁石壁,青白黃色的都有,形狀也歪斜迭皺,有像象身的,有像獅子的,有像鳳尾的,有像千縷萬線的女人的百襇裙的,更有一塊大石像烏龜的;導遊的黃君,一一都告訴我了些名字,可惜現在記不清了。這裏洞內一裏多深的路,寬廣處有三五丈,狹的地方,也有一二丈。沿外壁是一條溪泉,水聲淙淙,似在奏樂;更至一處離地三尺多高的小岩穴旁,泉水直瀉出來,形成了一個盆景裏的小瀑布。洞的底裏,有一處又高又圓方的石室,上視室頂,像一個鍾乳石的華蓋,華蓋中央,下垂著一個球樣的皺紋岩。

這裏洞的兩壁,唐宋人的題名石刻很多,我所見到的,以慶曆四年的刻石為最古。石室內的岩上,且有明萬曆年間遊人用墨寫的“臥雲”兩字題在那裏,墨色鮮豔,大家都疑它是偽填年月的,但因洞內空氣不流通,不至於風化,或者是真的也很難說。清人題壁,則自乾隆以後,絕對沒有了,蓋因這裏洞,自那時候起,為泥沙淤塞了的緣故。這一次舊洞新辟,我們得追徐霞客之蹤,而來此遊覽者,完全要感謝北山整理委員會各委員的苦心經營,而黃委員誌雄的不辭勞瘁,率先入洞,致有今日,功尤不小。

在洞裏玩了一個多鍾頭,拓了二張慶曆四年的題名石刻,就出來在外洞中吃午飯;飯後更上山,走了二三百步,就到了中洞的冰壺洞口。

冰壺洞,口極小,俯首下視。隻在黑暗中看得出一條下斜的絕壁和亂石泥沙。弓身從洞口爬入,以長繩係住腰際,滑跌著前行,則愈下愈難走,洞也愈來得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