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陪都離宮。
四月間的洛州,夏日來得別樣的凶猛,烈日炎炎帶著悶熱的氣流,襲至離宮的殿中。
綠紗糊著的窗子,映著院中的樹陰,宮人也耐不住熱,急急地,素手拿起桶中的屜子,把冰塊添在裏麵。
冰塊寒氣上騰著的牙黃的琉璃冰桶,陳設在殿內的木架之上。
很快,冰塊抵擋不住夏日的酷暑,融化而出,那水順著桶底的孔中流出,滴滴答答落在了架下的盆中。
盡管涼氣從那貫圈孔中散發著,倚在綠紗窗前的夜宴,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靈州的四季如春,心中終是難掩一陣煩亂,揮退了要跟隨於後的宮人,步出了殿內。
離宮的庭院,和皇宮比較起來,更多了一些曲徑通幽的天然之色。
複廊的透迄曲折,山石的深幽空靈,南依臨波湖,並有石板曲橋延伸至湖水中央的水心亭。
離宮的庭院巧妙地運用了水天之色,太湖石的假山林立,險壁,懸崖,奇峰,幽岩,碧水貫注其中,遠遠望去,顯得幽深清冷。
她繞上了假山的盤山曲道,迤邐的密和色襦裙下,綢緞的繡鞋上珍珠串成的曇花,隨著足踝踏在石路上,發出嘩嘩的聲響。
直達山頂,鳥瞰全園的景致。蹙起了眉,隻是沉鬱地靜靜地看著北方,一隻手撫上已經隆起的腹部,臉上浮現出一種與其氣質相悖的陰鬱神情。
這個孩子好像一把強烈的火焰,在她的心頭越燃越旺,熾熱得難受。
忽然間聽到身旁的腳步聲響,回首,錦甌已經站在她的身側。
瞬間,凝眸相對無語。
夜宴忽然覺得有些心慌,下意識地她怕他看出什麼,忐忑間,手已經被緊緊抓住了。
“在做什麼?站在這裏很危險。”
他輕輕地拉過她,陽光投射在他現出擔心的麵上,把那英挺俊美的五官,染上一層鎏金的妖豔味道。
“有些悶,就四處逛逛。你知道,我第一次來陪都,這裏的景色很美。”
“懷孕的人怎麼可以攀高!”嘴裏雖然埋怨著,錦甌卻彎著眼睛,微微地笑了,眼角唇邊不自覺地露出溫柔神情,“悶的話,也要人跟著才好。”
“錦甌!我隻是懷孕而已,走路又不礙什麼事,再說天氣悶熱,我不喜歡那麼多人隨在身後。”
“不行,朕不放心,萬一……”語氣輕輕地,溫柔地,一隻手撫上她的腹部,一隻手攬著她的肩,卻瞥見她輕蹙起的眉時,頓住了話語。
“萬一什麼?”微微地仰著頭,夜宴冷冷一笑,如水的墨色眼波淺淺流轉,顰起的眉尖上漾起了不耐,“我不逛了好吧?”
被這樣的眼神一睇,錦甌立刻無奈地投降。
“好吧,好吧,現在你是萬歲爺,朕陪著你走走好了。”
“你啊!”
兩人相攜著,下了太湖石的假山,石路旁的花開得繁複錯落,明媚的日光透過如蔭的綠柳,照著地上交纏的兩個人影。
玫瑰紫的罩衫,長長的衣擺拖曳在青石地麵上,仿佛是被染了色的溪流一般蜿蜒。
錦甌無聲地陪著她走著,從側麵看著夜宴的麵龐。
夜宴長長的睫毛微微下垂,在呈現淡青色的眼瞼上投下深重的影子,看著他們投在地麵的影子,漆黑的長發劉海下漆黑的眼眸,層層暗色,渲染得眉目之間自有一絲難舒的惘然。
這樣的夜宴,讓錦甌看了覺得心都有些疼痛。
握起她的纖細手指,有些憂慮地皺了一下眉,最終,還是笑著開口:“夜宴,你要開心點,萬事有我。禦醫說,開心對孩子才好,你說這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你喜歡呢?”清秀的麵部浮動著一絲穩定的淡漠。
伸手攙扶著夜宴走下了一級石階,錦甌微笑對開口,一向倨傲的眸掩不住一絲憧憬,“朕都喜歡,但要是女兒,會更好,朕會愛她的,就好像愛你。”
聽了他的話,夜宴心跳得難受,用力地咬住嘴唇,半晌,才出聲:“就像父皇愛錦瓔那樣嗎?”
“夜宴……”
“你知道,我小時候真的很羨慕錦瓔,父皇還有你的母妃那麼寵愛她,我……”
“一直在想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錦甌接著她的話語,繼續說了下去,美麗的眼睛有些微的暗淡。
夜宴看著自己身旁的男子,優美而又細長的眼睛,深沉而如海,淡淡的,清冷的,卻透著無法形容的寂寞和哀傷,明明是深深地隱藏著感情,卻莫名地被她輕易看了出來。
也許是因為他們太過於相像的緣故吧,想到這裏她覺得心裏一陣無來由地心跳。
錦甌看著一臉淡然的女子,然後苦笑,“其實,朕以為你比朕強些的,你至少還有夜後,朕依稀還記得,夜後總喜歡坐在梳妝台前,緊緊抱著你,那時朕真的很羨慕你呢。”
“羨慕嗎?其實也沒有什麼可以羨慕的……”夜宴幽幽地歎息著,喃喃自語,那神色像蒙了一層煙雨,迷蒙而又惆悵,忽然,她又冷冷地笑了。
“為什麼?”錦甌疑惑地擰起眉毛。
“什麼為什麼?”
憶起剛剛她痛楚隱忍的神情,他一陣窒息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