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夜後,偶爾的幾回提起你都是很奇怪的樣子,這樣的神情並不是幸福,告訴朕,為什麼?”
“沒有什麼,真的,沒有什麼。”仿佛夢遊般的囈語,陽光在她的身上,映得密和色的衣裙有些冷冷的輝白,殷紅的唇反複張闔了一下,才緩緩道出心中刻骨銘心的記憶,“其實你說的沒有錯,她是很喜歡抱住我,然後總是低低地細語。”
錦甌靜靜地站在那裏,日光從楊柳綠蔭之間灑落,把明黃的衣袍沾染了一抹青灰的色澤,帶起溫柔的蒼鬱,“細語?”
風很溫柔,輕輕地撥弄她披在手肘上的披帛,風裏有幾絲幽幽的花香,淡雅而讓人覺得全身都融化在這樣輕柔的風裏似的。
她苦楚地微笑著,恍惚間似記憶起當年,神色迷蒙細碎地呢噥著:“是啊,聲音真的很輕,不仔細都會聽不到。她會對我說,父皇昨日又召幸了哪個女人,在哪個妃嬪那裏留宿,對哪個女人露出笑容,賞了那個妃嬪什麼東西……然後,她會告訴我,父皇不愛我,他恨我,所以他不肯來寧夜宮,所以我也要恨父皇,加倍地恨,不僅要恨父皇,還要恨他所愛的人,隻有這樣父皇才會看我,才會記住他還有我這個女兒。”
記憶中的那個女子,喜歡輕輕在她耳邊,那聲音低低的,卻滿是瘋狂,莫名驚心動魄。
於是,便留下了無法愈合的心傷。
“夜宴……”
錦甌看清秀的容顏,縹緲似要在陽光下熔去,隨風飄走,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在她的麵上留下一道好似淚痕的光影,也像刀子刻過他的心髒。
他痛極,繡著紋龍的明黃衣袖裏修長的手指伸出欲拭,卻隻在咫尺之間被她纖細的指抓住。
而後,她逃避似的垂下頭,長長睫毛掩映下的眼波光瀲灩。
“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在孩子出世以後,不要愛她。她不是你的孩子,不是。她生來就注定屬於夜氏,所以……不要愛她。君王的愛注定要無私而廣博,如果這樣的愛傾注在某一個人的身上,那並不是恩福,而是災禍。”
“夜宴……”
緩緩地抬起頭來,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直地望著錦甌,那樣的眼神,眼波款款,隻是一凝眸,便帶著淡漠而冷酷的神情,淡淡地道:“你的愛會讓她軟弱,讓她成為眾矢之的,有朝一日她沒有了你,就等於沒有了一切。記得剛剛跟舅父去金陵的時候,我曾經問他,他是否愛我,你猜他怎麼說?”眸中流轉著水光波色,心口處痛著,但還是笑著溫柔地說,“夜氏的兒女需要的不是愛,是權謀,有了權和謀一切都會有的。”
薄薄的唇挑起,溫柔得近似心疼地笑著,輕輕地點點頭,細心地擦掉她額上的汗珠,然後他們手指緊緊交握住,緊緊地,仿佛魂魄的相印。
“朕知道了。”
夜宴卻沒笑,一雙美目沉著得辨不出顏色,瑩瑩地映著碧天,明亮得好似黑暗中燃燒的火焰,隻是那樣地望著,便已經把他的心神燃盡。
權力與權力的爭鬥,注定是他們生存的方式。
覺得心裏麵開始有了些混亂,安靜地靠在錦甌的懷裏,然後閉上了眼睛。
“那麼,現在我累了,你要抱我回去哦。”
“好的,沒有問題。”
“為了獎勵你,我給你個驚喜。”
微微風過,搖曳鬢間上簪環,隨著他的腳步若溪流潺潺之聲。
蟬兒在茂密的樹枝間鳴叫不休,聲聲清越,微風拂動,日照中天,甜蜜的人緊緊相依。
宮閣之內,宮人慵懶地站在階下珠簾旁,微風拂過簾珠嘩嘩地搖晃,烈日投射了進來,一道暗色一道白光映在宮人的麵上。
宮人卻是不覺,隻是倦倦地閉上眼,竟似睡去。驀然,君王的一聲低呼,把他們驚醒,連忙低著眉眼重新站好身形,紋絲不敢動彈,額頭上卻不禁汗珠涔涔。
“這是什麼?這就是你說的驚喜?!”
翡翠步搖在雲鬢間微微晃動,青絲烏髻,她巧笑嫣然,手中親自端著青玉的碧碗。
“我親自做的川貝雪梨羹。嚐嚐看?”
錦甌不動聲色後退了一下,望著夜宴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了幾分警惕,“你做的?”
她看著他的神色,明媚的眼波中流過一絲隱隱的惱意,“你那是什麼神情,我吃給你看。”
“別,你還是不要了,朕先嚐好了。”急忙扯住了夜宴金絲繡花的衣袖,他細聲細氣地哄著,然後拿起了匙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英勇就義似的送進了口中。
五官頓時皺成了一團,那口中的奇怪味道讓他想吐,卻又不敢。
“怎麼這麼鹹?”
“鹹?我放的隻有糖,沒有鹽啊?”
“危險,別動!”
連忙要阻止她,可是已經晚了,那象牙的匙子已經送到了緋色的唇中,接近著便軟軟地呀了一聲,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帶著一點點不可置信,和一點點氣惱。
“啊,這是什麼味道,怎麼這麼難吃。”
賭氣地放下了青玉碗,那碗和黃花梨的桌麵水瓶相碰,“當啷”一聲響,她坐在椅子上生著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