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份工作也是鬱葉逼著他去找的,今年夏天從中順貿易公司跳出火炕後,他就覺得自己是這座利欲熏心的城市隨地吐出的一口痰,毫無價值且有礙市容。他倒在床上拒絕洗澡,鬱葉給他喂西瓜,還為他燒好洗澡水,極盡溫柔之指法,撫慰著陳空的憂傷和絕望,鬱葉像哄兒子一樣在床上給陳空講未來的故事,再去找一份工作,奮鬥五年,我們按揭買一套自己的房子,房間裏的家具都是新的,最好買一套家庭影院,窗簾是粉紅色的,屋子裏彌漫著新鮮油漆的味道,那味道真美,怎麼能有毒呢?

陳空受傷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躺在鬱葉的懷裏睡著了。屋頂上一個老式吊扇很困難地旋轉出一些熱風,陳空在悶熱的風中做夢。

陳空覺得牽手的感覺對於窮人來說意味著絕路求生時的共同掙紮,一點也不美好,更沒有絲毫的詩意。這個破落的詩人在七月流火的夏天的早晨被鬱葉牽著手去“人文禮儀公司”去麵見老板,那個頭發很稀薄的老板身上一點人文的跡象都沒有,他坐在老板椅上毫不掩飾地仔細分析推敲著鬱葉,好色的目光在鬱葉豐滿的胸脯上賴著不走了,他很愉快地對鬱葉說,“歡迎你加盟我們公司。”鬱葉紅著臉說,“老板您誤會了。”老板驚訝地張著嘴並暴露出一口被香煙熏黑的牙齒,“打電話來的不是女的嗎?”鬱葉說我是看晚報上的招聘啟事後幫我男朋友打電話求職的,這時老板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陳空,陳空瘦高的個子以及眼睛裏流露出的孤獨憂鬱的目光讓老板很懷疑,“你恐怕難以勝任。”陳空正準備說是的,鬱葉搶在他前麵說肯定能。老板說人文禮儀公司的工作要代客戶道歉、送花、設計婚禮程序、擔當婚喪主持,沒有文化是不行的。鬱葉動作很敏捷地送上陳空發表過的幾十行詩的複印件,她說,陳空是一個詩人在文案設計方麵特別有天賦。老板一邊看著詩,一邊搖著頭發很少的腦袋念道,“當霓虹燈將我拒絕在黑暗的夜裏/我撬開酒瓶請自己喝酒。好,好!”老板衝上來握住陳空的手說,“就這麼定了,中午我請你喝酒!”

老板鄭標除了有些好色外,還是比較重視人才的,陳空在人文禮儀公司三個月中總共策劃過五次婚禮兩次葬禮,他將一些古代的詩詞通過改造用到現代婚喪儀式中,如“天造地設今生成一樁姻緣,龍飛鳳舞來世還百年同心”、“駕鶴西去一路含辛始為難,揮淚北望七關苦度終成仙”之類,還為主持人設計出文采斐然的婚禮賀詞和葬禮的悼詞與祭文等,老板破例為陳空開了600元月薪。然而賺錢最多的婚喪業務量很少,辦婚禮的人聽說這家公司還辦喪禮,就不願來請,甚至有一家剛結婚兩個星期就離婚的客戶上門來要索賠說沾了晦氣。葬禮的業務量本來就小,而且能花錢大辦的大多數都是有單位的,公家集體辦了,窮人的葬禮是很馬虎而草率的,人都死了,活著的人還要吃飯,是不大可能講排場的。因此,人文禮儀公司雖然策劃得很有想象力,但實際上效果很不理想。後來,公司也就靠戀人、情人出現危機幫人家送花道歉,這種在陳空看來相當窩囊的生意每次也賺不了百把塊錢。陳空覺得公司在開張兩個多月後就已經像一個晚期癌症患者苟延殘喘地等待著為自己辦“葬禮”,而老板卻不同意陳空的看法,他在辭去了40%員工後信心百倍地跟陳空打賭,“隨著中國加入WTO跟國際接軌,不出兩年,我們辦結婚和死人的業務做不完,總有一天要排隊和開後門才輪得上操辦。”那天晚上,他跟老板在一個小酒館裏喝了許多酒,說了許多不切實際的話,陳空覺得自己在這樣一個悲喜交加的公司裏是幹不出什麼名堂來的。

公司裁員後,在辦公室做文案的陳空也得親自出馬了,他第一次代表一個嫖客向自己的女朋友去道歉,那位化妝得有些過分的女孩將陳空送來的一束花很利索地扔到地上,還用高跟鞋踩了個稀爛,女孩用塗著紫色指甲油的手指著陳空的鼻子數落道,“你來道歉算什麼玩藝!你女朋友出去做台接客我跟你道歉管用嗎?”陳空急了,“豈有此理,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女孩說著就嗚嗚地哭了起來,陳空以為是自己的態度不好,就按公司的服務條例的要求聲音柔軟地說,“小姐,請您不要生氣,我是真誠地代表我的客戶向您道歉!”那女孩突然止住哭,用挑逗的目光咬住陳空,“你要是真的向我道歉,就陪我一起去賓館開房,不然你就沒有誠意。”陳空看到女孩鮮紅的舌頭別有用心地卷著性感的嘴唇,他的胃裏像平白無故地咽進去了一個蒼蠅。

他回來後向老板說了事情的經過,老板輕描淡寫地說,“你要真去跟她開了房,她就得請你向他男朋友去送花道歉,又可以做一筆生意。”晚上回到出租屋他向鬱葉說了白天的事情,鬱葉用一個生鏽的鐵釺捅著蜂窩煤爐,安慰他說,“掙錢總是不容易的。”他省略了女孩要跟他開房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