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研所頭發很少的所長已經提醒過鄭凡好幾次了,市裏正在抓效能建設,效能督察組最近經常拎著攝像機到市直各單位暗訪,遇到辦公室玩電腦遊戲、上網炒股、嗑瓜子、聊天和無故不來上班的,逮到最輕的是通報批評和做檢查,重則行政記過處分、降職、撤職、待崗,“做和尚就得撞鍾,這段日子,每天上午你一定要到辦公室來,外邊的活暫時放一放,等這陣風過去了再說。”
鄭凡的研究課題已經獲得通過,書稿題綱還得到了所長的高度評價,然而這並不意味著鄭凡在市裏狠抓機關效能建設的時候就能享受特殊化。所長跟鄭凡談後的一個多月裏,鄭凡每天一大早跟韋麗一起出門上班,早上七點半就到辦公室了,掃地打水抹桌子,同事們說鄭凡都可以評全市勞模了。
問題出在鄭凡在江淮文化傳播公司接了一個修家譜的活。K城少林武校校長曹誠在培養了成千上萬的武術運動員、健身教練、保安、江湖打手後,身家過億,於是他想起了修曹氏宗譜,修譜的主要任務就是把他修成魏武帝曹操的後人,“一千二百塊,怎麼樣?這個活一般人做不了,蔣介石的家譜是找戴季陶修的,曹校長的家譜非你鄭凡莫屬。”被戴了高帽的鄭凡一口就答應了下來,曹校長在看了鄭凡做的“東臨碣石,魏武揮鞭,縱橫經緯,天下一統”的序言後,嘴上一圈胡子興奮得亂顫一氣,他當即拉著鄭凡去曹操老家亳州去尋根,並要補充材料以證明他是曹孟德的第七十六代孫,鄭凡從曹誠校長那裏看到了一份民國年間流傳下來手抄的“曹氏宗譜略考”,裏麵提及曹氏東晉時由山東遷徙到K城,與安徽亳州曹操並無確鑿聯係,曹校長對鄭凡說,安徽河南山東的曹氏都是曹操的後代,五百年是一家算什麼,我們兩千年前就是一家了,鄭凡想,宗族修譜如同房屋修葺,隻能越修越好,所以就跟著上路了,本來說好了,星期天下午趕回來的,誰知星期天晚上車壞在前不巴村後不著店半路上,人折騰了一夜,星期一修好車趕回來已是中午十一點半了,他匆匆上樓的時候,跟市效能督察組拎著攝像機的人迎麵相撞。
路上車壞了,耽誤了行程的鄭凡一早給所長打電話請假,所長手機壞了,所以這次出事是在劫難逃,藝研所和鄭凡被全市通報批評,鄭凡寫了一份深刻的檢查,而且在藝研所效能建設學習會上進行了公開宣讀。會後所長將他叫到辦公室,並遞給他一支劣質香煙,“市效能辦第二個處理決定是沒法執行了,扣除第四季度獎金,我們所從來就沒獎金。”土頭灰臉的鄭凡被劣質煙嗆得半死,他脹紅著臉說,“所長,真對不起,我給所裏抹黑了!”
做過檢查的鄭凡變得膽小了,每天上午寸步不離辦公室,《黃梅戲民間藝術的都市化流變》需要補充資料,本來上午完全可以去兩站路遠的市圖書館跑一趟,可鄭凡怕一出門督察組又上門了,他像憋尿一樣忍住了,這是一種很難受的忍。直到元旦新年鍾聲敲響的時候,督察組再也沒來過了,所裏的其他同事都出去兼職幹私活了,鄭凡卻把兼職的活都留在晚上和雙休日來做,同事們都說鄭凡的表現比許多黨員都要好。
空蕩蕩的樓道裏,所長和鄭凡在上廁所的時候時常不期而遇,一個滴水成冰的早晨,所長和鄭凡邊撒尿邊說著知心話,所長說,“我想發展你入黨,所裏都快三年了都沒發展新黨員。”鄭凡放水衝淨小便池,“謝謝所長關心,我離黨員的標準相距太遠了,我不配。所長,這段日子,我常常覺得自己活得很齷齪,很下賤,有時候半夜裏驚醒,發現縮在被窩裏的我就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所長拍了拍鄭凡凍得有些僵硬的肩,“也難怪,現在的文化傳播公司,基本上都不傳播文化。”
韋麗一直不知道鄭凡被市直機關通報批評和在單位做過公開檢查,她是第二年春天在一個烤紅薯的吊爐前知道這件事的,那天下班後韋麗肚子有點餓,就買了一條烤紅薯,路邊烤紅薯的老漢順手抓起一張廢紙包起紅薯遞了過來,剛出爐的紅薯太燙,手掌輾轉紅薯的過程中韋麗看到這張廢紙是市效能辦的公文,題頭是通報批評鮮紅的宋體字,下麵一串批評名單中鄭凡排在比較突出的第二位。韋麗回來後問鄭凡為什麼瞞著她,鄭凡說,“告訴你,等於讓你也受一次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