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克己後來找過市教育局也找過市委組織部,得到的答複是,“你的事情根本不屬於平反昭雪的範圍,既沒做牢,也沒有去五七幹校,文革中講幾句錯話,算不了什麼。”許克己火了,“我講的一點都沒錯,你這是什麼意思?”答複他的人見許克已想抬杠,就連連道歉說,“你沒錯,是我說錯了。”

許克己是揚眉吐氣地走上講台的,一九七八年三月的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許克已換了一件嶄新的藍滌卡中山裝,王大蘭還在他頭上抹了點頭油,於是頭發頓時就一絲不苟了起來。王大蘭說,“平反了,要精神些。”許克己說,“我沒問題,平什麼反?”許克己給第一屆考試招來的師範生上普通話語音課,他第一節課隻字不提語音,大談“學而時習之”、“溫故而知新”的問題,在強調如何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時,還大力表揚孔夫子的得意門生顏回,“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許克己是因為擁護孔子而被貶到校值班室打鈴和放廣播體操的,所以他今天要利用講台旗幟鮮明地證明隻有自己才配跟孔夫子合穿一條褲子,而且穿得光榮,穿得偉大,林彪是不配的。隻是學生們不知道許克己這些心理活動,他們隻是覺得這個老師很有學問。

一九七八年秋天的時候,許克己家裏那兩間低矮的平房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來人從頭上摘下草帽,將一隻活蹦亂跳的老母雞放到煤爐旁,許克己激動地走過去緊緊地拉著曬得黝黑的來人的手,激動得眼淚都要流了出來,“好,好,不憤不啟,不悱不發,有出息!”這個提著一隻老母雞的來客是當年跟許克己不辭而別的得意門生陳可新,陳可新因為讓李保衛偷看試卷而沒去成電台,分到鄉村小學後,發憤苦讀,終於在今年高考中考上了省城大學的中文係,他來向許克己辭行。他說,“許老師,能有今天,全都虧了你。”這話既像感激,又像是諷刺。但許克己卻高興得合不攏嘴,連連說,“哪裏,哪裏,朝聞道,夕死可矣。”

晚上,已經在師範學校當老師的李保衛請陳可新吃飯,李保衛過來叫許克己一起過去吃飯,許克己對李保衛那副紈絝子弟模樣本來就抱有陳見,而參加當年作弊的雙方宴請,多少就有點否定曆史的意味,許克己不想參加,但李保衛如今又成了同事,所以他很猶豫。這時王大蘭一句話將李保衛堵死,“老許胃不好,晚上要喝中藥,不能喝酒也不能吃肉。”

李保衛走後,王大蘭用手指戳著許克己的腦袋說,“真是個書呆子,你要處分的兩個學生,一個考上了大學,一個成了你的同事。讓你去喝酒是存心出你的醜,這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嗎?”

許克己在老婆的挑撥離間激怒了,他拎起屋角的那隻老母雞就要扔到屋外去,這時王大蘭衝過來從許克己手裏奪過雞,“黃鼠狼用雞給人拜年,這雞吃定了。”

不久,屋裏就傳來了雞在挨刀時絕望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