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紅英並沒有讓許克己在校園裏打掃廁所和辦公室的衛生,她讓許克己負責上下課打鈴和課間放廣播體操,許克己整天悶在值班室裏啃“毒草”,駐校批林批孔的工宣隊隊長向鄭紅英舉報許克己思想頑固在值班室看四舊的書,建議組織全校教師公開批判一次,鄭紅英說許克己已經不屬於教師隊伍,這件事等研究後再說吧。工宣隊長捋了一下頭頂上寥寥無幾的幾根頭發說,“師範學校是形左實右的重災區,不讓逮捕,不讓打反革命,也不讓批判,這不是路線問題是什麼?”鄭紅英對這位文盲出身的工宣隊長說,“先把你們工宣隊這個月的夥食費交齊了再說,路線問題的事我比你更清楚,師範學校的事你少管。”鄭紅英拿出造反派的脾氣將手中的那本綠皮封麵的筆記本摜在桌上,工宣隊長愣住了。
鄭紅英準備找許克己談一次,許克己卻主動找到了鄭紅英的辦公室,他們坐在領袖像和帶有罵人性質的標語下麵進行了這樣的對話。鄭紅英說,“你的那些書再也不能看了。”許克己說,“是的,我不看了,我準備結婚了。請你給我開一個結婚證明。”鄭紅英問,“女方是哪裏的?”許克己說,“市煤球廠的女工,叫王大蘭,工人家庭出身。”鄭紅英說,“結婚是你的權力,學校當然同意。”
許克己結婚的第二天,他從溫暖的被窩裏被叫起來參加了對他的批判會,校會議室裏工宣隊的成員和部分教師代表聲色俱厲地從許克己的名字開始批判並一口咬定許克己是孔老二的徒子徒孫,是反動的奴隸主階級的衣缽。鄭紅英臉色很嚴峻地主持了批判會,她在批判許克己抱殘守缺食古不化的同時希望許克己能夠和奴隸主階級劃清界線,盡早的回到革命隊伍中來。工宣隊長斷喝一聲,“許克己,你必須懸崖勒馬,頑抗到底,死路一條。”許克己新婚伊始,女人使他安靜而滿足,他很寬容地看著一張張扭曲的臉,表態的時候隻說了一句話,“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所有的人聽得一頭霧水,批判會開得虎頭蛇尾,因為顯然這樣的批判不能觸動許克己的靈魂。
鄭紅英在許克己結婚一年後嫁給了市革委會的一位比她大十二歲的副主任。許克己結婚無人參加,鄭紅英結婚不少人參加了,但沒請許克己。這個時候,許克己和鄭紅英曾經有過一段的感情經曆實際上已經沒有人相信了,部分老教師在提起此事的時候,大多數新來的老師認為不可能。不相信此事的老師中就有剛調來的李保衛,李保衛是許克己的學生,他從市二小調師範後,居然也一本正經地上了講台。鄭紅英結婚後搬到了市委大院去了,她的那間平房三年後分給了許克已,因為許克已的第一個兒子已經出身了。
一九七六年四人幫倒台的時候,鄭紅英校長曾找許克己談過一次,她問許克已對重返講台有什麼想法,許克己說,“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你可以在八十歲的時候繼續開我的批判會,但我這輩子死也不會求你的。”鄭紅英說,“這話是你說的?”許克己說,“是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許克己是一九七八年初重新走上講台的。鄭紅英校長通知他準備上課的時候,許克己不幹了,他要組織上給他平反昭雪,鄭校長說本來也沒給你扣什麼帽子,平什麼反,許克己說批判會都開過了,至少也要對批判會下一個結論。鄭紅英說你隻是暫離開教師崗位本來就沒有任何文字處理意見。許克己固執地說,“不管怎麼說,我被你們打倒了,不給一個結論,我上講台名不正言不順。”鄭紅英臉色非常難看,她以嚴厲的目光盯住許克已,“許克己,你是不是要我給你寫一份悔過書?告訴你吧,如果不開你批判會的話,你就被逮捕了,至少是現行反革命。你有什麼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