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克己認為職稱外語考試解決的不是外語的問題,所以不僅沒有意義而且還有瞞天過海的欺騙性,不能容忍的是全國自上而下的人都接受了這一自欺欺人的表演,他在課堂上公然說這是“禮崩樂壞,世風日下”的真實寫照。這時候的學生們已經沒有了當年陳可新李保衛們的對傳統道義的敬畏感,他們在聽許克己用文文發牢騷的時候,居然都笑了起來,學生們笑的時候,許克己就異常痛苦,他說,“同學們,你們畢業以後都要當老師的,學高為師,德高為範。如若無知無畏,何以傳道授業?”他在說到“傳道授業”的時候加重了痛心疾首的語氣,臉色鐵青,學生們被許克已的深刻的激憤震住了,課堂下頓時鴉雀無聲,窗外的陽光通過木格窗子漏進來,部分學生的臉上被分割成明暗對比的色塊。
許克己講師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走在世紀末的陽光下,花白的頭發一絲不苟,在有風的日子裏,他更像一根不堪一擊的稻草一樣搖晃在此起彼伏的風中。他以自己瘦弱的身驅和孤獨的意誌對抗著這個隨心所欲醉生夢死的世界,同事們把許克已看成一本線裝的古書或一個出土半個世紀的古代的陶罐,他們在教師的崗位上為職稱常常拚得你死我活,而當在自相殘殺中將一個個對手消滅之後,他們又會滋生出同室操戈之後的惻隱之心。寒假的時候,教研室同事郭祥副教授請許克己到家裏吃飯,許克己本不想去,王大蘭說,“你在學校裏一點人緣都沒有,郭老師看得起你,不要給臉不賞臉。”許克己看不慣郭祥見到誰都是一臉討好的笑容,他覺得郭祥的這種投機的笑容除了使他評上副教授外,確實有損師道尊嚴,因為函授大專畢業的郭祥是學校裏公認的課教得最差的人,好多次學生起哄要換老師,但郭祥不僅通過了職稱英語考試,還發表過五篇教學論文,超額完成了職稱論文數量。郭祥對許克己是很佩服的,他常常說,“老許呀,你的古文功底,完全可以在大學裏當中文教授。教漢語拚音太屈才了。”許克己嘴上說哪裏哪裏,但內心裏還是很受用的。這就是說許克己對郭祥雖有些看法,但沒有強烈的敵意。所以郭祥第二次上門來請許克己的時候,他半推半就地去了。
郭祥家住在教授樓的四樓,寬敞明亮的客廳裏甚至在茶幾上放了一盆鮮花,鮮花開在冬天的客廳裏,自然是讓許克己有些情緒明亮的感覺。郭祥給許克己泡茶遞煙,兩人坐在沙發上聊天,郭祥的臉上堆滿了笑容,他說,“老許呀,我們都為你鳴不平,憑什麼不給你破格評副教授,我也找過市局職稱辦,他們說破格副教授必須要在年齡三十五歲以下,這不太教條了嗎?”許克己說,“我的真實水平就是這樣,如果要讓我弄虛作假評職稱,我可以一輩子不要副教授。”郭祥說,“老許你的為人,我是非常欽佩的,隻是世道如此,隻有個人適應社會,而沒有社會適應個人的。”許克己說,“如若世間無道,則需個人以身殉道。”郭祥說,“工資和房子都是很現實的事,嫂子跟你受了這麼多苦,你也得為老婆孩子著想呀。”許克己將煙蒂按滅在玻璃煙缸裏,說,“低工資,沒房子,畢竟還不算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無足掛齒呀!”
兩人的談話雖然平靜,但平靜中卻在相互咬著牙扳著沒有勝負的手腕,隻是茶水越喝越淡。中午開飯的時候,郭祥家裏來了一個戴眼鏡的白麵書生,郭祥向許克己介紹說,“這是省城《教學論壇》雜誌社的王編輯。他是來組稿的,我想介紹你們認識一下。”王編輯主動跟許克已握手,“許老師,你好,早就聽郭老師說你德高望重,學識淵博,特來向你約稿。”許克己看王編輯知書達禮文質彬彬,主動上門求稿,許克己頗有尋尋覓覓終得知音的激動,他緊緊握著王編輯細膩而柔軟的手說,“許某不才,承蒙厚愛,三生有幸。”王編輯說,“哪裏哪裏,許老師謙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