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紅嫁過來一個多月了,村裏人都說來寶變了一個人,臉上氣色紅潤鮮活,李麗紅每兩天就讓來寶換一身衣服,漿洗得幹幹淨淨,跛腿來寶就顯得相當的整潔利索,不過一些見過李麗紅的鄉鄰對來寶說,“你女人長得細皮嫩肉的,走路也風擺楊柳一樣,好像不是鄉下人。”來寶就有些生氣了,好像他配不上這個媳婦,或者說這個媳婦是城裏女人“放鷹”到鄉下來的。來寶垛下香燭簍子,辯解說,“你們到我家去看看,她縫補漿洗,喂豬打狗,鋤薅栽割,哪樣不是順手就來。”他說完這些話,解了氣,還平添了一些自豪。

敏感而又自尊的來寶受不了別人對他媳婦的懷疑,他向李麗紅訴苦,“憑什麼我就不能娶一個好女人,我腿殘心不殘,我‘窮且益堅青雲之誌’,我就該有一個好女人。”說著眼睛就濕潤了,就憑他說話能用典,他就倍感委屈。李麗紅將來寶頭上的一根稻草拈下來,安慰他說,“日久見人心,讓他們嚼舌根去吧。你不要往心裏去。”李麗紅也說得眼圈紅了。

到滿兩個月的時候,來寶跟母親爆發了有生以來最激烈的一次衝突。

來寶將家裏那把“永固牌”大鐵鎖收了起來,晚上睡覺前,母親敲來寶的房門,來寶跟李麗紅正在房間裏看電視劇,黑白電視機裏韓國愛情劇五彩繽紛。來寶出來後關上了房門,母親將手伸向來寶,“鎖呢?”來寶正沉溺於韓劇愛情的浪漫與纏綿之中,而母親卻要將他和李麗紅的浪漫和纏綿每晚加上一把鎖。來寶顯然缺少耐心,他沒好聲氣地說,“每天把媳婦當犯人看,這日子怎麼過?”母親急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前年趙莊的趙海買的媳婦呆了六個多月,不還是跑了。”來寶一聽火了,“什麼買的賣的,麗紅家父親病了,相互支持,你總是說話難聽。”母親拿出家長的權威,“你給我少哆嗦,把鎖給我!”來寶強著腦袋,“不給!”母親哭了,“你要把這個家敗光了,你才曉得厲害。”來寶聞著屋內燭油犀利的味道,聲音也犀利了起來,“外人小瞧我們就罷了,自家人把自家人當賊,能不讓外人看笑話?”來寶想到村裏起早經過家門口的人看到門上掛一把大鐵鎖,胃裏就有吃了蒼蠅般的難受。

回到屋裏,李麗紅似乎知道了一切,她說,“還是讓媽把門鎖上吧!”來寶說,“我們不能自輕自賤,自取其辱。”李麗紅一把摟住來寶,使勁地親他。電視上的一對韓國男女正在黑白屏幕上賭咒發誓,愛情的場麵在兩個空間遙相呼應。

來寶媽一夜沒睡好,後半夜豬圈裏的那頭黑皮豬不負責任地叫了一聲,來寶媽心驚肉跳,躡手躡腳起床四處偵察,不見動靜,才心虛地躺到床上,盯著黑乎乎的屋頂浮想聯翩。天亮時,來寶媽才睡著,起床的時候,天已大亮,她看到李麗紅已經燒好了早飯,正拎著食桶去喂豬。來寶覺得昨晚上對母親有點過分,就對李麗紅說了一句,“給媽煎一個荷包蛋。”

早飯後,來寶要給河下村娶媳婦的秦家送香燭,李麗紅跟來寶媽一起下地,小麥灌漿了,要施肥了。李麗紅進屋換衣服的時候,口袋裏又震動了一下,她回頭看了一眼屋外,掏出手機,信息是,“手術費太高,你爸快不行了。”

鄉下的夜晚很漫長,李麗紅特別喜歡看電視,善解人意的李麗紅見來寶沒興趣,常常主動關了電視,鑽進來寶的懷裏,像一頭溫順的貓。來寶說的是真心話,即使李麗紅一走了之,他也認了。在陶醉於女人柔情似水之後,來寶對女人說,“老天對人是公平的,好有好報,惡有惡報。”他的意思是,他對李麗紅千般好,李麗紅對他萬般情,確實如此,春天以來,來寶一直活在感恩的心情中。

李麗紅正在看電視,電視上的本縣新聞中播出了大姚鄉兩個放鷹騙婚詐騙錢財的外地女人被警方戴上了手銬,兩個漂亮的女人披頭散發麵色恐懼,她們眼神中隱約可見不勞而獲的無恥。來寶洗了腳進屋了,他隻聽到“此案正在調查中”,電視就關了,來寶對李麗紅說,“是什麼案子?怎麼不看了?”李麗紅遲疑地看了來寶一眼,“縣城的一個女人被殺了,太恐怖了,我不敢看。”

在溫暖的被窩裏完成了新婚男女的必修課程後,李麗紅長時間地盯著屋頂上的燈發愣,來寶問怎麼了,李麗紅紅著眼圈說,“家裏又來信息了,我爸手術的錢不夠。”說著把那條信息翻出來給來寶看,來寶看都沒看,說,“還差多少?”李麗紅說,“我也不知道。”來寶說,“給我媽留的一千八百塊也寄回去,我媽膽結石,現在沒犯,等到秋後掙了錢再給我媽做手術。”李麗紅摟著來寶說,“不行,我不要。”來寶說,“你爸就是我爸,不要再說了,明天跟我一起去趕集,立即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