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根在淮海路中段的豐樂大廈裏確認了“嘉風建築工程公司”是二十八樓,可一樓大廳的保安盯著楊樹根狼狽不堪的模樣,不讓上樓,保安很懷疑地盤問著,“你找誰?”楊樹根說找總經理助理袁媛,保安猶豫著打了一個電話上去,樓上回話說不在。楊樹根從懷裏摸出名片問能不能請保安兄弟撥通袁總經理助理的電話。保安遲疑了一會,漫不經心地抓起桌上電話,撥通後,保安讓楊樹根跟袁媛通上了話,電話裏的袁媛要楊樹根直接到“碧溪山莊”工地。
楊樹根倒了三趟公交車,反方向又坐錯了兩次車,趕到南郊碧溪山莊工地時,城市已經被遠遠地扔在身後,這處背山臨水的大型住宅建築區裏,數以百計的樓群正在拔地而起,推土機、攪拌機將工地攪得天昏地暗,夕陽的餘輝穿過腳手架和鋼梁勾勒出工地上建築工人們土頭灰臉的輪廓,很模糊。楊樹根覺得這場景很像有一年山林失火時全民發動救火時的一場惡戰。
袁媛是在工地一處臨時辦公室裏將楊樹根介紹給“嘉風建築工程公司”總經理王奎的,王奎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老板,板寸平頭下是一張方型的臉,和大多數的老板一樣,肥沃的肚子毫不掩飾地向前挺起,顯示出酒肉過度的生活由來已久,褲腰帶上別著手機和手指上套著的鑽戒,極其坦率地流露出暴發戶們不可避免的庸俗。一見麵他大咧咧地拍了拍楊樹根肩上包裹,“明天就跟小八子他們到現場先打下手,學上半個月,當油漆工。”絕處逢生的楊樹根千恩萬謝,賭咒發誓說要效犬馬之勞。
袁媛顯得年輕而得體,比總經理更有風度。她問楊樹根還有一位民工怎麼沒來,楊樹根說他回老家了,王奎總經理說,“那你回老家把他叫過來,另外再給我帶一二十個老鄉來,都當油漆工,工資四百塊錢,行不行?”楊樹根一聽有四百塊高薪,當即就說行,王奎說你明天就回山裏,山裏人老實,不像這裏的猴精們。楊樹根說最好等一個月後再回去,王奎說,“那好吧,等一個月後,我把這幫王八蛋們全都轟走。”楊樹根並不知道,眼下公司裏本地的油漆工們正在鬧提工資,八百塊錢一個月還在討價還價,楊樹根也不知道,油漆工每天在有毒的氣體刺激下,健康狀況十分糟糕,工地上油漆工是最苦最危險的工作。
當晚,楊樹根被安排住進了工地的工棚裏。他跟在本地油漆工後麵不到一個星期,就學會了配料、粉刷,尤其是外牆塗料油漆,楊樹根高空腳手架上站如鬆,蹲如鍾的姿勢又穩又牢,這使到現場巡視的王奎激動得叫了起來,“真他媽的天生一個油漆工!”楊樹根不知道王總在他腳下表揚他,但他第二天就被袁媛叫到了工地臨時辦公室,辦公室是用藍色夾心鋼板拚起來,楊樹根覺得有點像玩具,火柴盒般一樣,假得很。王奎讓一身油漆斑駁的楊樹根早點回去帶山裏的民工來,楊樹根說我要幹完一個月掙四百塊錢工資回去,我沒路費了。他身上隻剩下三十五塊錢,而回家的車費要六十八塊,更何況他不能兩手空空地回去。王奎一拍桌子,“你他媽的也太小看我了,我讓你回去招工,還能不給你開工資,不給你路費?”袁媛說,“山裏人就是老實厚道,根本不像你。”王奎咧開被香煙熏黑了的牙齒,“像我怎麼啦?我對你還不夠慷慨的,公寓、車、新馬泰旅遊,哪樣含糊過你。我有你這麼大的時候,還在鐵路邊撿煤碴呢。”楊樹根聽不懂他們兩人的對話,但他聽懂了王總對他的慷慨:給一個月四百塊錢工資,另外再加五百塊錢費用,二十天內帶二十名民工回來。楊樹根說路費一百多塊錢就夠了,要不了五百塊。王奎說,“你他媽的別廢話了,給你多少你就拿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