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牆上刷上了好幾個“拆”的字樣,半年多前這裏就斷電斷水了,破敗的老屋就像一個癌症晚期的患者隨時都會從這個世界消失,房東老頭眷戀著他住了一輩子的老屋的氣息,他要用性命為孤零零的老屋送終或讓老屋為他送終。
楊樹根倒在出租小屋裏的床上,像一條受傷的狗。
蜂窩煤爐早已熄滅了煙火,黑乎乎的鋁鍋倒扣在地上,最值錢的塑料水瓶在警察搜查時也被踩碎了,一地水銀碎屑之間躺著一隻膠鞋和半截白色的蠟燭。
楊樹根看著屋裏一派家破人亡的景象,想起離家出走的妻子,還有關在牢裏的梅來,鼻子一酸,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淚水沒有一點溫度。他覺得梅來要不是梅花出走就不會回家,就不會丟掉魚檔的工作,就不會一念之差去搶劫,就不會被戴上手銬腳鐐。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沒能讓梅花過上好日子,他的無能導致了梅花出走,他的無能牽連到了梅來。梅來等於是讓他給逼上絕路的,想到這,楊樹根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一個念頭,這個念頭激勵著他順手摸出了席子下麵的一根塑料繩子,然後目光死死地定在屋頂上,低矮的屋頂是用三根水泥梁支撐的,楊樹根確定了中間那根水泥梁後,就從床上站起來很順利地將白色的塑料繩子扣上去,末端打好一個活扣,又用手拽了拽,很結實。這根捆行李的繩子是從老家帶來的,冬天的時候捆過山柴,春天的時候女兒小慧在門前的石碾旁跳過繩。來不及多想的楊樹根將腦袋套上活扣,這時他唯一想起的是小學課本中頭放在鍘刀上的劉胡蘭。他需要勇氣。
楊樹根在套頭之前插好了門,屋內的光線很暗,類似於陰曹地府。
就在楊樹根準備蹬腿的時候,外麵嘭嘭嘭地響起了劇烈的撞門聲,楊樹根腦袋剛從繩扣裏挪出來,門被撞開了,房東老頭咳嗽著撞進了屋內。老頭從懷裏掏出一張五十塊錢的票子,扔到潮濕發黴的床上,語氣說一不二,“這個月房租我退給你們,馬上搬走。我認倒黴了。”楊樹根想問為什麼,但已沒心情,他想用身子擋著屋梁上垂直下的繩子,可這顯然徒勞,他的腦袋與繩子活扣不到一尺的距離清晰地暴露了相互之間你死我活的聯係。房東老頭對繩子視而不見,他將一口濃痰吐到磚地上,一陣猛烈的哮喘,然後扔下一句話,“你要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就能上得了刀山,下得了火海。”
楊樹根看著房東老頭轉身後稍縱即逝的背影,他用手使勁地砸了砸腦袋,很疼,像是真的,於是他撿起床上的五十塊錢,卷起鋪蓋,走了。出門後,他又折回屋裏揀起了地上的一個掉了瓷的搪瓷碗,塞進包裹。碗證明人活著和需要活著。
現在,他唯一的方向就是去找袁媛,去找那個撞壞了豪華轎車就像不小心踩爛了一個西紅柿一樣輕鬆的女孩。
背著一卷行李的楊樹根沿著生鏽的鐵軌走在午後的陽光下,他手裏攥著袁媛的名片就像攥住此後的日子。
走到鬧市區後,楊樹根的肚子才真正感覺到了饑餓,他咽了咽唾沫,尋找吃飯的地方。已是午飯後的光景,餐館酒樓裏隻有三三兩兩的人從裏麵打著飽呃滿麵紅光走出來,他在一個專賣牛肉湯拉麵的小吃部前停了下來。剛要走進去,站在店門口聽一個老板模樣的人看了一眼背著包裹的楊樹根,像一個音樂指揮一樣,頻繁而有力地揮動著油膩很重的手,厲聲嗬斥道,“一邊去,一邊去!”
楊樹根用手理了一下混亂的頭發,鎮靜地走進了蒼蠅很多的小吃部,落座。從懷裏掏出五十塊錢用力地拍到桌上,大聲吆喝著,“來一碗牛肉拉麵,多放一些辣椒。”
手上油膩很重的老板,頓時臉上鬆開了繃緊的肌肉,對著當街的灶台喊道,“給這位老板上牛肉拉麵一碗!”
楊樹根吃麵條的姿勢很舒緩很細致,甚至還有些優雅的成分。這使店裏稀少的幾個顧客很迷惘。楊樹根想起了梅來,他就有些難以下咽,他問起過警察,“要不要給我大哥送飯?”警察當時告訴他,“吃飯不成問題,喝酒是不可能的。”楊樹根當時有些想不通,也不敢多問。他記得因交不起農業特產稅被鄉政府關到鄉裏集中學習時,不僅不給飯,還要挨罵,牢裏還管免費吃飯?也許梅來不是搶劫,他總覺得警察可能搞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