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鎮消防中隊就兩個正規軍,中隊領導隻有鬆貴一個人,班長蘇偉實際上是一個士兵,十二名義務消防員隻是會正步走的農民。榆林鎮二十多處文物保護單位分散在一百六十多平方公裏的大山裏,哪一處有個風吹草動,他都會驚得魂飛魄散。他不是不想九月,也不是不願回縣城,可他不敢回去。第一年,消防車水管接口閥門壞了,他才公私兼顧地回了一趟縣城,提心吊膽地跟九月親熱了一個晚上,他總是擔心鎮上的文物保護單位會出事,所以小倆口的親熱,像是偷情,這讓九月很掃興。

鬆貴很內疚地說,“對不起,我心裏不踏實,坎上村的‘汪氏宗祠’裏的電線從鬆木梁上拉了好幾條,下雨天要是短路起火怎麼得了。”九月有些嗔怪地說,“今天不是晴天嗎,哪來的雨?”鬆貴說,“榆林鎮離這六十多公裏,山裏的天氣說變就變,後半夜要是下雨怎麼得了。”九月興味索然地望著鬆貴歎息著,“你一天到晚神經兮兮的,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鬆貴知道九月說的是什麼意思,於是就說,“我是現役軍人,有嚴格的探親製度,你可以到榆林去看我,不受時間限製。”九月說,“在廟裏懷上的孩子長大了要當和尚。我不去!”鬆貴笑了,“要是女孩,怎麼當和尚?”九月說,“女孩當尼姑。”

鬆貴望著租來的平房裏陳舊得有些腐朽的屋頂,對滿腹怨氣的九月說,“結婚前,你說過我讓你幹什麼你都願意,結婚後,我讓你去探親你都不幹,不就顛兩個多小時汽車嗎,又不是兩萬五千裏長征。”

九月捂住鬆貴的嘴,“不許你說了。我去還不行嗎。”

後來,鬆貴了解到了九月的真實想法,她想要一個孩子,又不想在四處奔波疲憊不堪中懷上孩子,鬆貴說,那我們暫時就不要孩子。九月想了想,說,“倒也是,連個家都沒有,孩子生下來,住在租來的房子裏,一來到世上氣就不順。”小倆口這麼說來說去,後半夜的時候總算邏輯混亂稀裏糊塗地達成了一致。天亮前,鬆貴起床悄悄地打開蜂窩煤爐,用文火在煤爐上熬了一小鍋稀飯,然後輕手輕腳地掩了門走了。醒來的九月首先聽到煤爐鋁鍋裏稀飯沸騰聲音,然後才看到自己的枕頭邊空了,她有些落寞地看著窗外的清晨,清晨寂靜無聲。

到榆林鎮三年了,鬆貴像是一個被綁在二十多處文物古跡上的一個人質,他一刻沒敢掉以輕心,二十多處文物也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危險的冬季,冬季風太大,一個火星都足以致命。鬆貴終於升為榆林中隊中隊長了,他想讓上麵派一個指導員過來,如果能有兩個幹部,他就可以輪流值班,不說兩個星期回縣城一次,最起碼兩個月可以回去一次看九月,九月是來過兩三次,可九月住在斷了香火的廟裏,相當別扭,夜裏聽到廟裏栗子樹有烏鴉的尖叫聲,她嚇得全身發麻,後來,九月就再也不來了,她對鬆貴說,“我來了影響你工作,譬如你到西藏去當兵了。”後來,鬆貴給九月打過幾次電話,九月說藥店裏人手不夠,老板不讓請假。鬆貴中隊長打報告給支隊增派幹部答複是,眼下市支隊各大隊都缺幹部,鬆貴幹得很出色,正準備報榆林中隊為全省消防先進中隊。鬆貴覺得自己都快當先進了,再伸手向上麵要幹部,就有點缺少覺悟了。於是此事也就擱下來,蘇偉退伍回家了,縣大隊派了一個中士叫蘇林的來當班長,蘇林跟蘇偉並不是弟兄,隻是同姓而已,他一來見帶的是一幫農民消防員,就有些不高興地說,“感覺我帶的就是一幫偽軍。”鬆貴拍了拍他的肩說,“榆林的這幫偽軍,比皇軍管用。”鬆貴把十二名義務消防員集中寺廟院子裏的栗子樹下,列隊歡迎蘇林到任,他們站得筆直,神情專注,比現役軍人的姿態絲毫不差,嘴上剛剛冒出絨毛胡子的蘇林被這一群訓練有素的偽軍打動了,他高聲喊著,“立正,稍息,報數!”義務消防員一二三四地報了起來,蘇林很興奮,他很誇張對鬆貴立正敬禮,“報告中隊長,隊伍集中完畢,請指示!”鬆貴給蘇林還了一個禮,然後對義務消防員們說,“蘇林中士比你們年輕,可他是你們的班長,你們聽他指揮,等於就是聽我指揮,明白了嗎?”下麵齊聲高喊,“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