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尚宮看著走在身邊的青言,這個姑娘還不錯。有股機靈勁兒,但是心地又忠厚,也是從縈香閣一起帶過來的人了。原先她不叫青言,叫陶鳳,是後來改的名字。
今天往東六宮來跑腿,可以說是一樁很不討好的差事了。很多人都覺得東六宮晦氣,天冷,路又遠,而且太妃們過的清苦,出手小氣,有時候根本沒有一文賞錢。就象今天,要不是因為是送年禮這樣的大事,又是方尚宮親自領頭,所以他們不至於空手而歸。
因為這個緣故,很少有人願意往東六宮來跑腿的。
“你看今天那些人,覺得怎麼樣?”
青言沒想到方尚宮突然問她這麼一句話,怔了一下才說:“感覺……就跟前幾天青荷姐說的一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混日子,人人都顯得慢吞吞的,無精打采,老氣橫秋的樣子。
“其實他們能夠有今天,已經是不錯了。你想想,和我一同進宮的人,現在還有幾個活著的?和白公公、周公公那樣的人一批進宮的太監,又有幾個能象他們一樣出人頭地的?你有沒有想過,等你到了他們那個年紀的時候,人會在哪裏,又會在做什麼樣的事?”
這句話把青言給問住了。
方尚宮說完了卻自嘲的笑笑:“看我,淨說這樣的話。大概是今天見了故人,所以難免感慨。你還是十幾歲的小姑娘,這些事情現在自然不是不愁的。”
不,這話已經點給青言一個很緊要的道理了。
雖然這是什麼道理她還沒明白,可是她覺得方尚宮說的話很要緊!
青荷姐說的沒錯,果然方尚宮要是肯指點她一二,會讓她少走多少彎路。
青言確實有些看不上東六宮這些人的,在她看來這些人已經老了,舊了,被所有人遺忘了,在東六宮的角落裏慢慢發黴,腐爛。
可是和這些人年紀相當的,同時進宮的那些人又在哪裏呢?
……他們能活著,本身就已經是一種過人的本事了。和那些已經不知道埋骨何處的同伴們相比,他們當年也肯定是更聰明更識時務的吧?
康太妃象個活死人,張太妃笑嗬嗬的顯得沒心沒肺。張太妃宮裏的錢鮑主子和解主子兩位看起來沒臉沒皮的,在張太妃跟前還沒有尚宮姑姑體麵,簡直象兩個丫頭一樣討好殷勤。
但是她們都是當年從太後手裏活下來的人。她們選擇的活法讓她們比別人活得長,活得好。
自己現在日子過的順心如意,但將來呢?
將來自己要過什麼樣的日子?又能過什麼樣的日子?
青言覺得自己確實要好好想一想。
方尚宮回來去見了謝寧,把今天這趟差事簡單的交代了一下。
謝寧本來不放心方尚宮這種天氣出門,更何況東六宮又遠。可方尚宮說,也是想借這個機會去見見過去的的舊相識。
所以方尚宮回過話,謝寧就饒有興致的問:“今天見著老朋友了吧?這麼快回來,隻怕沒有機會敘舊吧?”
“舊事其實沒什麼可敘的。”方尚宮臉上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過去的日子越好,就會讓人想到現在的日子有多麼不如意。而且我站在他們麵前,又多了一重提醒。所以就泛泛的客套了幾句,我們送過了東西就回來了。”
難得的是,方尚宮的話讓謝寧很有共鳴。
她和劉才人、梁美人她們也已經沒有話說了。劉才人她們不敢在謝寧麵前提從前,怕謝寧不喜歡人提自己地位卑微時的舊事。而現在的事情又有什麼好說的呢?說起來不過是讓她們在謝寧麵前愈發卑微了。
人們說世情涼薄,總愛提的一句話是:富易妻,貴易友。
不,這不單是人心涼薄,而是當你所處的地位與環境都變了,你周圍的人對待你的方式也變了。原來環境中的人隻能仰視你、敵視你,新環境中的人在審視你、漠視你。
謝寧還好,她從前也沒有什麼要好的夥伴和朋友。而現在,她有皇上,有大皇子他們,她無暇去顧及更多人的心情和想法了。
就和方尚宮說的一樣。
每個人都走在自己的那一條路上。對於不同路的人,互相羈絆並非良策,大家隻能漸行漸遠。
方尚宮看著謝寧。
雖然她年老,而謝寧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可是她自幼經曆坎坷,父母、祖父、外祖母都先後去世,又跟著林家大舅舅南來北往,眼界心境都非一般人能比。她心境通透,眼神流澈,那不是天真無知,而是因為她看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