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福寺廟內共分三條街,中路由正門進去,順著各層佛殿遺址,有秩序地彙集著各行各業,臨門最前一層,是賣簸箕、雞毛撣子、籠屜搓板一類日用品,以後數層,沿殿階高矮不等地排列著五花八門的賣藝場子。其間有些空隙還夾雜著“拉洋片”、“西湖景”、“水箱子”等民間雜藝,以及豆汁、豆腐腦兒、餛飩、梅花糕、棉花糖、炸灌腸、扒糕、茶湯、麵茶等及時小吃。最後一層,是算卦、看相、賣洋煙畫、賣泥餑餑模子等小攤的大雜會。
隆福寺西路的一條街,排列著各種貨攤。一進門是個大粘糕攤子,有冰鎮的涼糕、粽子,比鄰是個賣龍睛魚的魚廠子,往北直行,有幾個古玩攤,還有幾個賣小金魚的,玻璃缸中,紅魚綠藻。往裏走,有幾個獨標特色的攤販,賣毯子的,毽分三品,獨翎最貴,賣胡琴碼兒的,雕牙刻竹,賣棉花貓的,染色粘須。頗饒生趣。賣“裏畫煙壺”的,在玻璃壺內,畫出“五鬼鬧判”、“三英戰呂布”諸戲。
何六指著一個長達六尺的攤子對董海川道:“這個鬃人很有意思。”那用藍布遮蓋的攤子上麵,立排著幾個玻璃匣子,匣內用小木條鞭為窄閣,每個閣內,擺著二三個身穿戲裝的小鬃人,小木條上貼著戲名。這種戲裝人是用膠泥做人頭,紙漿做身胎,再用各色絹紙,紮扮停當。但是每個劇中人都沒有腳,靠、褶、蟒、帔以下,整整齊齊地粘牢一圈豬鬃,把這種鬃人放在銅茶盤內,以棍擊盤,利用銅盤的顫力,使盤內的鬃人兒團團轉。鬃人的兩隻胳膊是用鐵絲貫穿,可以上下揮動,仿佛舞台上的活人戲。這時一個老人以棍擊盤,鬃人跳躍起來,正是《三娘教子》、《龍虎鬥》、《大鬧天宮》,趙匡胤黃靠雙鐧,三娘白臉生春,孫悟空猴衣桃臉,好不熱鬧。
看過鬃人戲後,往北幾步,看到有個道士裝束的老人,守著一個大攤子,恬靜地坐在那裏。攤子上擺著他用新磚磨塑的亭台樓閣。緊靠磚玩攤了是個影戲人攤子,隻有一張長三尺的小木桌前,紮了個簡單的架子,架子上分三層卡著這些影戲人。最高一層的影戲人是驢皮做的,中間一層是三層高麗紙做的,不及半尺,下麵一層所陳列的是演皮影戲用的桌、椅、城、塔等道具。
何六道:“這個我看得多了,老家辦個生日滿月的,都唱影戲。”
東街盡頭是個小穿堂門,緊靠著穿堂門的台階下,就是聞名的“麵人湯》的麵人箱座,來到玻璃櫃前,何六一眼看中了一個紅粉佳人的麵人,董海川也看中了這個麵人,原來他們都是想作為送給施紀棟的賀禮。湯先生取出那個小玻璃匣,裏麵有個披著妃色浴衣的古裝女子,玉立媚視,凝脂之胸,玉削之足。湯先生介紹說,這是他在一張古畫上,看到構圖,模仿而為立體。董海川付了銀兩,買下那紅粉佳人的麵人。湯先生眉飛色舞地說:北京捏麵人的,都是京八縣的農民藝人,秋收以後,農閑入城,在街頭巷尾當場獻藝。起初絕大多數人是在一根秫秸杆上粘敷而成,最受人歡迎的是紅臉綠甲的關老爺,頭戴雉尾的穆桂英,以及悟空、八戒。還有兩種垂掛式的,一種是用雞蛋殼裝作大肚皮,捏一個袒胸露懷、口銜長杆煙袋的彩旦;一種是用蘆花作蓑衣,捏一個頭戴鬥笠,手持釣竿,笑容可掬的老漁翁。這些東西都很暢銷,獲利不薄。有時受蒸鍋鋪之請,為辦喪事的人家捏一套‘放焰口’用的六層以至十二層的望鄉台戲出,扮相開臉,也很在行。不過這些麵人,不論是簽插或垂掛,隻要經過三天就幹裂得缺胳膊掉腿,遇到三伏天,又要發酵黴腐,不易保存。我們弟兄幾個有誌於改造麵人,終於找到了訣竅。我們的江米麵不是先用水和,而是在籠屜裏幹蒸,借用鍋裏的水氣,把麵和好,非常堅硬,趁熱用手搏揉,把麵勁泄了,分加各種顏色,才可使用。捏出來的這些麵人,您擺去吧,十年八年不會齜牙裂嘴。”何六聽得入迷,也買了一個風塵三俠的麵人。
這時隻聽一片吆喝聲傳來:蒸兒又炸的來,油兒又搭,麵淡的老倭瓜餡來!蒸兒又炸的來!爆肚兒,開鍋!羊肚兒開鍋,爛糊!酸辣的扒糕來!涼粉!藕芽兒嫩的,鴨梨呀哎!大葉白的蜜桃呀!賽過木瓜的鴨廣梨來!高樁兒的柿子來哎!六個大錢一堆來!醬豆腐!臭豆腐!……
董海川笑道:“真是熱鬧”。何六抹一把鼻涕,也說道:“這才夠老北京的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