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詩(3)(2 / 3)

《江樓月》看似寫驛樓江上明月,驛樓麵江,明月當空,月色滿床,濤聲似鼓,江聲如風。普天之下,無論遠近,同是“三五明月夜”,詩人卻害怕“陰晴有異同”!尤其是尾聯的抑鬱與擔憂,正是詩人在政治鬥爭漩渦中憂讒畏譏心情的流露與反映!

酬孝甫見贈十首(其二)

酬:同,亦作。酬對,贈答。孝甫,一作“李甫”。《全唐詩》無孝甫贈詩。見贈:即贈送給我,贈送於我。

題下原注:“各酬本意,次用舊韻。”次用舊韻,猶“次韻”。又稱“步韻”。即依次用所和所贈詩中的韻做詩,或稱“步原韻”。一般認為次韻始於元白“元和體”。元稹《酬樂天餘思不盡加為六韻之作》:“次韻千言曾報答,直詞三道共經綸。”原注:“樂天曾寄予千字律詩數首,予皆次用本韻酬和,後來遂以成風耳。”元稹《和東川李相公慈竹十二韻》題下原注“次本韻”,《酬東川李相公十六韻》題下原注“次用本韻”,《元稹集》、《白居易集》中比比皆是。其實,“次韻”之始,早在唐代之前即存在,譬如南北朝之際,“楊衒之《洛陽伽藍記》載王肅入魏,舍江南故妻謝氏,而取元魏帝女,故其妻贈之詩曰:‘本為簿上蠶,今為機上絲。得路遂騰去,頗憶纏綿時。’繼室代答,亦用絲、時兩韻。是次韻非始元白也。”(明焦竑《焦氏筆乘·次韻非始唐人》)“次韻”不始於元白,而明確提出“次韻”似可歸功於元白。

杜甫天材頗絕倫,每尋詩卷似情親。

憐渠直道當時語,不著心源傍古人。

杜甫天材頗絕倫,每尋詩卷似情親——元稹對杜甫十分仰慕和推重。天材:天才。《禮記·月令》“帶以弓,援以弓矢”,鄭玄注引《王居明堂禮》曰:“帶以弓,禮之禖下,其子必得天材。”絕倫:無與倫比。杜甫《麗人行》:“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尋:猶尋求;探究。詩卷(juàn):詩集。杜甫《送孔巢父謝病歸遊江東兼呈李白》:“詩卷長留天地間,釣竿欲拂珊瑚樹。”情親:本指親人。詩中似指感情親切。杜甫《夢李白》:“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憐渠直道當時語,不著心源傍古人——憐:猶愛,愛慕,喜愛。渠:他。直道:直道而行。詩中指正道行事,直述時事,含直言不諱之意。似指杜甫《三吏》、《三別》、《兵車行》、《麗人行》諸詩。唐呂岩[促拍滿路花]詞:“是非海裏,直道作人難。”當時:那個時刻;那時。語:古代對人主動說話叫“言”,談論事物或者回答別人的問話叫“語”。在語法修辭上,“語”既可帶交談的對方(如“吾語女”),又能帶指事物的賓語,還可帶雙賓語(如“公語之故”)。“告訴”義也是“語”獨具的。不著:不用,無須。詩中意猶不執著,無掛礙。心源:猶心性。佛家視心為萬法之源,故稱“心源”。元稹在另一首詩中有“心源雖了了,塵世苦憧憧”(《度門寺》),與本詩意思相同。傍:依傍。靠近;貼近。古人:古代的人。韓愈《複誌賦》:“考古人之所佩兮,閱時俗之所服。”

曆代對這首詩評價很高。

清人馮班《鈍吟雜錄》:“杜陵雲:‘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近日鍾(惺)、譚(元春)之藥石也。元微之雲:‘憐渠直道當時語……’王(世貞)、李(攀龍)之藥石也。”藥石,本藥劑與砭石,泛指藥物。詩中喻規誡。

《唐人絕句精華》雲:“此與孝甫論詩也。”元稹對杜甫極其傾仰。“憐渠”二句“頗能道出杜甫於詩有創新之功,但杜之創新實從繼承古人而變化之者。元微之‘不著心源傍古人’,言其不一味依傍古人,但絕非輕視古人,與杜子美‘不薄今人愛古人’(《戲為六絕句》)之旨無妨也。”正所謂旨趣相一致。

錢鍾書先生《談藝錄》對後兩句有詳細準確的詮釋:“按微之《酬孝甫見贈》稱少陵詩雲:‘憐渠直道當時語……’或有引此語以說隨園(袁枚)宗旨者,未確切。微之《樂府古題序》曰:‘自風雅至於樂流,莫非諷興當時之事,以貽後代之人。沿襲古題,唱和重複。於文或有短長,於義鹹為贅剩,尚不如寓意古題,刺美見事,猶有詩人引古以諷之義焉。近代惟詩人杜甫《悲陳陶》、《哀江頭》、《兵車》、《麗人》等,凡所歌行,率皆即事名篇,無複倚傍。予少時與友人樂天、李公垂(紳)輩,謂是為當,遂不複擬賦古題。’又《和李校書新題樂府序》曰:‘世理則詞直,世忌則詞隱。予遭理世而君盛聖,故直其詞。’據此二節,則直道時語、不傍古人者,指新樂府而言,乃不用比興、不事婉孌之意,非泛謂作詩不事仿古也。”洵為後兩句之的解。

早春尋李校書

早春:初春。即李涉《過招隱寺》所謂“每憶中林訪惠持,今來正遇早春時”。校書:校書郎。古代掌校理典籍的官員。漢有校書郎中,三國魏始設秘書校書郎。隋唐屬秘書省,司校勘宮中所藏典籍諸事。

款款春風澹澹雲,柳枝低作翠櫳裙。

梅含雞舌兼紅氣,江弄瓊花散綠紋。

帶霧山鶯啼尚小,穿沙蘆葉才分。

今朝何事偏相覓?撩亂芳情最是君。

款款春風澹澹雲,柳枝低作翠櫳裙——起句寫早春清晨晏起。款款:亦作“欸欸”。徐緩的樣子。澹澹:飄拂;蕩漾貌。詩中作顏色淺淡。低:垂。翠:青綠色。王勃《滕王閣序》:“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櫳:一作,梳理,同“攏”。

梅含雞舌兼紅氣,江弄瓊花散綠紋——雞舌:即“雞舌香”、“丁香”。簡作“雞舌”、“雞香”。古代尚書上殿向皇帝奏事,口含此香。據《初學記》記述:“尚書郎含雞舌香伏奏事,黃門郎對揖跪受,故稱尚書郎懷香握蘭,趨走丹墀。”瓊花:一種珍貴的花。其“葉柔而瑩澤,花色微黃而有香。宋淳熙以後,多為聚八仙(八仙花)接木移植。”宋人宋敏求《春明退朝錄》卷下載:“揚州後土廟有瓊花一株,或雲自唐所植,即李衛公所謂玉蕊花也。”

帶霧山鶯啼尚小,穿沙蘆癤葉才分——啼:本指“痛哭”。引申為鳴、叫。杜甫《江畔獨步尋花絕句》:“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尚:還。小:一作“少”。才:副詞。剛剛、剛才。

今朝何事偏相覓?撩亂芳情最是君——今朝(zhāo):今日早晨。《說文》:“朝,旦也。”《爾雅·釋詁》:“朝,早也。”覓:尋找,尋覓。撩亂:紛亂;雜亂。芳情:春意,春的氣息。元稹《春六十韻》:“撩摘芳情遍,搜求好處終。”最:副詞。表示超過所有同類的人。

《早春尋李校書》前四句寫早春景象,後四句寫尋李校書。正如《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所說:前解(“款款春風澹澹雲”四句)寫早春。此解雖寫早春,然隻起句是清朝晏起,已下二、三、四句,一路推窗看柳。巡簷嗅梅,出門觀江,便是漸漸行出高齋,閑閑漫尋江岸,一頭雖是賞心寓目,一頭已是隨步訪人也。逐句細玩之。後解(“帶霧山鶯啼尚小四句)寫尋李校書。五、六句又寫早春,正是獨取‘尚小’、‘才分’字,言一時春物,絕無足以撩亂我心者,然則今日之尋,乃是得以為君,而君不可不知也。”貫華堂此解既恰如其分,又確切真實!

有人批評此詩“輕豔”。而《唐詩評選》則駁論曰:“必欲抹此以輕豔,則《三百篇》之可刪者多矣。但不犯梁家宮體(齊梁宮體),願皋比先生勿易由言也。”又批評“輕豔”論者即所謂“坐虎皮講學”的“皋比”學究先生,要他們不要輕易說話!

嶽陽樓

嶽陽樓,原為湖南省嶽陽市西門古城樓。相傳三國吳魯肅在此建閱兵台,唐開元四年(716)中書令張說謫守巴陵(即今嶽陽市)時在舊閱兵台上建此樓。主樓三層,“西麵洞庭,左顧君山”,雄偉壯觀,碧波連天,登樓遠眺,遙望君山,八百裏洞庭盡收眼底,為著名的風景名勝。唐代著名詩人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隱等都有詠嶽陽樓詩。到宋慶曆五年(1045)滕子京守巴陵時重修,範仲淹為撰《嶽陽樓記》,名益彰。其後迭有興廢,屢次整修。

這首詩是詩人作為潭守的從事侍宴陪遊時所作,頗帶失意之感。

嶽陽樓上日銜窗,影到深潭赤玉幢。

悵望殘春萬般意,滿欞湖水入西江。

嶽陽樓上日銜窗——首句即直截了當地點題,交代了地點、時間,正是太陽映照在樓窗上時。日銜窗:形象鮮明、生動。

影到深潭赤玉幢——詩人想像到樓影映湖麵,一片赤紅,倒影一定映印在洞庭湖龍王的水晶宮上。玉幢:即玉樓,古指神仙所居之處。讀到此句,使人不禁想到《柳毅傳》的傳奇故事,《柳毅傳》的作者與元稹同時,所以有的論者以為這首詩“說不定是最早涉及龍女故事的一首詩”。

悵望殘春萬般意——一語雙關。“悵望”、“殘春”深富惆悵、失意的抑鬱情感。登樓觀賞景致本為賞心樂事,詩人卻生“悵”意,春盡仍然風和日麗,詩人卻曰“殘春”,於是方產生“萬般意”,惜春之歎、人生抑鬱失意之感,那諸種況味一齊湧上心頭。

滿欞湖水入西江——是寫映入湖中的嶽陽樓的窗欞,隨著湖水流入長江。而實際上反映了詩人滿腹憂愁、一腔謫意,何日何時才能如同湖水一樣西入長江,得以解脫!大有範仲淹“嶽陽樓上對君山”(《雨中登嶽陽樓望君山》)的遷謫流放之感慨。

嶽陽樓,與黃鶴樓、滕王閣為南方三大名樓,曆代詠嶽陽樓的詩作很多,無論遷客、騷人,“題之者眾矣”,登臨遊覽,莫不抒懷寫誌,各臻其意。

李白《與夏十二登嶽陽樓》寫時值遇赦,心情輕鬆,眼前景物,也覺得有情有義,同詩人一起分享著歡樂與喜悅。“情中含情,飄飄欲舉”,通首俊爽,高意有致。杜甫《登嶽陽樓》縱懷身世,浩然壯語,真情實景,淩厲百代,“氣象宏放,涵蓄深遠”,由於詩人晚年老病孤舟,漂泊無定,萬裏關山,兵荒馬亂,登樓北望,不禁聲淚俱下,充滿身世飄零與家國多難之感。而元稹詩則獨具一格,別有新意。所謂獨具一格,其意有二,一者這位“元才子”,詩多善於豔情、悼亡,其他的詩常常或詞傷於太煩,或意失於太盡,卑陋冗繁,“元輕白俗”幾成定讞,而本詩拔出其倫,無此通病;二者本詩與諸家名篇相比,謂其“視角獨特,別有意蘊”毫不過譽。其視角獨特,表現在不像其他詩篇那樣著力於嶽陽樓的雄奇壯觀之描寫,而在寫倒影深潭之壯觀神奇,給讀者以新穎獨到之感。同他的《行宮》絕句一樣,盡管隻有四句,讀來不覺其短,其藝術手法之妙,不言而喻。其別有意蘊,言其登樓觀賞“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在登樓觀景,在什麼呢?在“前言景,後言情”,在借此表達詩人殘春時節登樓“悵望”的抑鬱情懷。也就是“萬般意”所謂的個中“惜春”、“傷春”之情,以及人生彷徨失意之懷,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結句“滿欞湖水入西江”,表麵看似景語,寫倒映在湖水中的嶽陽樓的雕花窗,隨著湖水將彙入長江。有的論者認為其中似乎在表達詩人元稹一種內心的“滿懷憂愁”的自白,盼望有一天也能像湖水一樣西入長江!而巧妙的是,此次登樓觀賞之後不久,元稹奉詔西歸長安,頗有“春風得意”、“春風十裏”、“春風無限”、“春盡有歸日”之慨!這首詩視角獨特、含蘊深沉,在曆代詠嶽陽樓的諸詩中洵為名篇。

桐孫詩並序

桐孫,即詩序中所謂“桐樹上孫枝”,桐樹新生的嫩枝。唐周賀《贈神遘上人》有“草履蒲團山意存,坐看桐木長桐孫”。詩題下原注:“此後元和十年詔召入京,及通州司馬以後詩。”詩序中說明本詩作於元和十年正月。

元和五年,予貶掾江陵。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館。山月曉時,見桐花滿地,因有八韻寄白翰林詩。當時草蹙,未暇紀題。及今六年,詔許西歸。去時桐樹上孫枝已拱矣,予亦白須兩莖,而蒼然斑鬢,感念前事,因題舊詩,仍賦《桐孫詩》一絕,又不知幾何年複來商山道中。元和十年正月題。

去日桐花半桐葉,別來桐樹老桐孫。

城中過盡無窮事,白發滿頭歸故園。

詩序說明寫作本詩的來龍去脈。

元和五年,予貶掾江陵——元和五年:元和,唐憲宗年號。元和五年即公元810年。貶:貶謫。掾(yuàn):職官名。古代屬官通稱掾。江陵:天寶初改荊州置江陵郡。乾元元年(758),複為荊州。上元元年(760)又改荊州為江陵府。均治江陵縣(今湖北江陵縣)。

“三月二十四日”至“因有八韻寄白翰林詩”——曾峰館:館驛名。桐花:桐樹的花。白居易《桐花》詩:“春令有常候,清明桐始發。何此巴峽中,桐花開十月?”八韻:八韻詩是唐代科舉考試用的一種詩體。也叫“試帖詩”。格式要求很嚴格。起初是五言六韻,後來成為五言八韻。白翰林:白居易於元和二年(807)末,由集賢院召試,授翰林學士,故稱。

“當時草蹙”至“詔許西歸”——草蹙:即倉卒;匆忙。暇:閑暇,空閑。韓愈《與祠部陸員外書》:“以其耕之暇,讀書而為文。”詔:詔書。秦漢以來,專指皇帝的文書命令。所謂“命為‘製’,令為‘詔’”(《史記·秦始皇本紀》)。西歸:當時詩人從事於唐州。元和十年春自唐州還長安,唐州在河南,故稱從唐州回長安為西歸。元稹當時寫有《西歸絕句十二首》。

“去時桐樹上孫枝已拱矣”至“元和十年正月題”——去時:離開時。古代“去”字常用作及物動詞,猶言離開某地。拱:猶言桐樹上孫枝已長成兩手合圍那麼粗了。兩莖:言其白須已經開始長出。蒼:灰白色。杜甫《洗兵行》:“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須眉蒼。”斑鬢:鬢毛斑白。指人年老。杜甫《壯遊》:“黑貂寧免敝,斑鬢兀稱觴。”感念:感慨思念。賦:吟詠、創作詩歌。一絕:詩中指一首絕句。幾何:猶多少,若幹。幾何年,多少年。《新唐書·李多祚傳》:“(張柬之)乃從容謂曰:‘將軍居北門幾何?’曰:‘三十年矣。’”複:再;又。商山:山名。在陝西省商縣東。又名商阪、商嶺、楚山、地肺山。山勢險阻,景色幽勝。秦漢之際,四皓曾隱居此地,後謂之“商山四皓”。

去日桐花半桐葉,別來桐樹老桐孫——去日:離開之日,離開之時。與曹操《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中作“已逝去的歲月”不同。半:猶言尚未長成的幼樹。別來:分別、離別以來。老:老去;長大。與“幼”相對。寫離開時的小桐樹已長大,並長出嫩枝。

城中過盡無窮事,白發滿頭歸故園——無窮:無盡。猶言很多的事。故園:舊家園。猶故鄉、故裏。駱賓王《晚憩田家》:“唯有寒潭菊,獨似故園花。”寫自己做了很多很多事,如今年老了,要回歸故鄉。

元稹借寫桐孫,“歎老嗟貧”。

詩雖通俗平易,然而無限嗟歎在言外。元和十年(815),詩人不過37歲,談何白發滿頭,歎甚樹“老”桐孫!“城中過盡無窮事”,個中有多少酸甜苦辣,有幾許坎坷沉浮!?官場上的風雲變幻,貶斥的反複折磨,才是事情症結之所在。元和十年(815)春,自唐州還長安,三月出任通州司馬。元和十四年(819)自通州司馬遷虢州長史,不久召還,授膳部員外郎。元和十五年(820)五月,為祠部郎中、知製誥。長慶元年(821)十月,又自中書舍人、翰林承旨學士拜工部侍郎。長慶二年(822)以工部侍郎同平章事。長慶三年(813)冬遷浙東觀察使、越州刺史。大和二年(828)在浙東觀察使任,加檢校禮部尚書。翌年自越州征為尚書左丞。大和四年(830)代牛僧孺為武昌節度使,第二年(831)七月二十二日暴卒於武昌任所,年僅五十三歲。元稹在《桐花》詩中那“爾生不得所,我願裁為琴。安置君王側,調和元首音……”的願望沒有達到,《桐花落》“我愛看不已,君煩先睡著……今日竟相牽,思量偶然錯”對桐花的感情仍然存在,但詩人並沒有想到暴病而亡,過早地離開了人間,結束了生命。

西歸絕句十二首(選二)

《西歸絕句》十二首是元和十年(815)春元稹自江陵從事於唐州還長安途中所作的一組詩。詩人於唐憲宗元和五年(810)被貶為江陵府(今湖北省江陵縣)士曹參軍,九年自江陵從事唐州(今河南唐河縣),十年春即奉詔回京。

其一

雙堠頻頻減去程,漸知身得近京城。

春來愛有歸鄉夢,一半猶疑夢裏行。

其二

五年江頭損容顏,今日春風到武關。

兩紙京書臨水讀,小桃花樹滿商山。

其一寫返京途中的感慨,似全詩的序詩,總題一筆。

雙堠頻頻減去程,漸知身得近京城——寫奉詔回長安,鞍馬勞頓,過了一個又一個記裏程的堠,離京城越來越近,這才漸漸感到一天一天走近長安了。堠(hòu):本為瞭望敵情的土堡,《北史·韋孝寬傳》雲:“先是路側一裏置一土堠。”一般五裏為一堠,“五裏單堠,十裏雙堠”。韓退之詩有“堆堆路傍堠,一雙複一雙”(《路傍堠》)。去:離開,古常用作及物動詞,指離開某地。

春來愛有歸鄉夢,一半猶疑夢裏行——寫屢屢遭貶,離開京城,每每總有“歸鄉夢”,如今真的奉詔回京,卻還恍恍惚惚疑在夢中行。“春來”是實寫,詩人的確是初春奉詔返回長安的。一半猶疑:半信半疑,將信將疑。詩人正直忠耿,一心為朝廷,反而連連遭受貶謫;如今奉詔回京,還是不敢完全相信,正所謂“深情人乃能作此語”(《唐賢小三昧集》)。

其二寫返“京城”經過陝西商縣途中之事。同時抒發了歸途中捧讀友人書信的喜悅興奮心情。本首結句有“得複言、樂天書”小注,是知讀信喜悅之舉。

五年江頭損容顏,今日春風到武關——首句憶昔日之愁苦。元和五年(810)元稹因為彈劾豪宦貪贓枉法,由監察禦史朝官,被貶為職位卑微的地方小官——江陵府士曹參軍。朝廷內黑暗腐敗,人世間屈辱沉淪,又來到長江邊,那風風雨雨、是是非非,使元稹身心交瘁,於是發出了“五年江頭損容顏”的切身慨歎。對句筆鋒陡變,寫今日(元和十年被召回京)之歡喜。一句寫貶謫江陵之憂,一句寫返回長安之喜。那奉詔還長安,沿唐河,渡漢水,越武關(在商縣東),溯丹河,水陸兼程,快馬加鞭,正值春天,那喜出望外,在“今日春風到武關”七個字中寫盡,於敘事中襯托出詩人的欣喜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