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詩(3)(1 / 3)

菊花

菊花,係多年生草本植物。卵形葉,有柄,葉邊緣有鋸齒。觀賞花卉,有的品種可入藥。曆代詠菊詩很多,如《楚辭·九章·惜誦》:“播江離與滋菊兮,願春日以為糗芳。”東晉陶潛《歸去來兮辭》:“三徑就荒,鬆菊猶存。”南朝梁王筠《摘園菊贈謝仆射舉》:“菊花偏可,碧葉媚金英。”南朝陳江總《於長安歸還揚州九月九日行微山亭賦韻》:“故鄉籬下菊,今日幾花開?”唐孟浩然《過故人莊》:“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唐黃巢《題菊花》:“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宋戴複古《九日》:“醉來風帽半欹斜,幾度他鄉對菊花。”南宋嚴粲《閏九》:“前月登高去,猶嫌菊未黃。”明魯淵《重九》:“蓬鬢轉添今日白,菊花猶似去年黃。”菊花,又稱黃花。明王《客中九日》:“黃花應笑關山客,每歲登高在異鄉。”至於陶潛《飲酒》:“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更是婦孺皆知的名句。

另外在詞曲小說中寫菊花的也不乏其例,試各舉一例如下:宋李清照[鷓鴣天]詞:“梅定妒,菊應羞,畫欄開處冠中秋。”元白樸〔越調·天淨沙]《秋》:“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清沈複《浮生六記·閨房記樂》:“吾母亦欣然來觀,持螯對菊,賞玩竟日。”

菊花種植曆史悠久,戰國時《山海經》中就有“女兒之山,其草多菊”的記載。西漢時編選的《禮記》中有“季秋之月,菊有黃華”之說。以後曆代都重視種植,到宋代出現了專著《菊譜》。菊花,有“傲霜”之譽,以其孤標勁節而為人所愛。它雖無牡丹的富麗、蘭花的名貴,但一直為人們所偏愛,如上述“詠菊”之作,或讚美其堅韌的品格,或欣賞其高潔的氣節。而元稹這首詩卻立意新穎,別具一格,道出了愛菊的原因。

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這兩句沒有正麵寫菊花“氣為淩秋健,香緣飲霜清”(明李夢陽)淩霜鬥豔的品格,也沒有寫菊花“仙人披雪氅,素女厭紅妝”(唐劉禹錫)金鉤掛月的形貌,而是用一個巧妙的比喻——“秋叢繞舍似陶家”淡淡一筆,勾勒出一幅叢叢菊花滿院繞屋盛開,好似到了陶淵明家的畫圖。如此美好的景象怎能不令人留連忘返、陶醉其中?所以才“遍繞籬邊日漸斜”。因為被淡雅的菊花所吸引,繞來繞去,入迷觀賞,“日”已斜夕陽西下,都不知道。秋叢:一叢一叢的秋菊。陶家:陶淵明家。東晉陶淵明最愛菊花,其家遍植菊花,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久布人口,傳誦不衰。“遍繞”、“日斜”,情真景切,人物湧動,渲染出詩人種菊、藝菊、賞菊、愛菊的環境氛圍。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這兩句寫詩人如癡如迷地偏愛菊花的原因。“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能改齋漫錄》作“不是花中唯愛菊,此花開後更無花”),說明之所以愛菊的緣由。菊花耐寒,“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唐黃巢)。深秋霜煞,百花盡凋零,菊花自然得天獨厚為人所珍愛。詩人把握這一自然現象的深微道理,回答了愛菊的原因。看似一首小詩,一個平凡的題材,詩人卻能在尋常之中發掘出非凡的詩意和哲理,開拓出幽美的意蘊和境界,給讀者以巨大的藝術感染。

就一般藝術特點而言,構思巧妙,立意新穎,樸實自然,別具一格,含蓄深沉,不落常套。前兩句寫賞菊實景,渲染鋪墊;第三句筆鋒轉換,跌宕有致,結尾奇妙收煞。既讚美了菊花曆盡風霜而後凋的堅貞品格,又表達了詩人特殊的愛慕之情。境界既雋美,藝術感染力又強烈,以不蹈常襲故而久傳不衰。

菊花為文人墨客所青睞,曆代詠菊之作很多,然而愛菊、賞菊的原因卻不盡相同。有的愛菊的清新、俊秀、豔而不妖,如“分黃俱笑日,含翠共搖風”(唐駱賓王《菊》),寫三秋之際菊花對日盛開、迎風搖綠;“霜間開紫蒂,露下發金英”(唐陳叔達《詠菊》),寫霜露之下菊花紫蒂茁壯、金英怒放。有的愛菊的傲霜立雪、寧折不彎,如“靈菊植幽崖,擢穎淩寒飆”(晉袁山鬆《菊》),寫菊花冒寒飆發繁榮滋長;“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宋鄭思肖《畫菊》),寫菊花迎北風傲然獨立。有的愛菊的陶情勵誌、延年益壽,如“古來鶴發翁,飧英飲其水”(宋蘇洵詩句),寫菊花的延年益壽作用;“欲知卻老延齡藥,百草開時始見花”(宋歐陽修詩句),寫菊花的祛病清熱之效。其他如“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黃巢),“零落黃金蕊,雖枯不改香”(梅堯臣),“不隨群芳出,能後百花榮”(李夢陽),“蓬鬢轉添今日白,菊花猶似去年黃”(魯淵),“黃花應笑關山客,每歲登高在異鄉”(王)……評判菊花品貌的詩篇不絕於今。而這些詩篇格調不同,旨趣不同,手法不同,角度不同,“或取其形,或取其質,或取其貌,或取其姿”,或借以寄誌,或借以喻事,或借以抒情,或借以詠物,千姿百態,豐富多彩。

菊花之美,那“飄灑清雅,華潤多姿”是外觀表現;而“擢穎淩寒飆”,“秋霜不改條”經曆風霜侵淩的頑強生命力和“能後百花榮”的品格特征,才是元稹這首詩要表現的。同樣表現這一品格特征,元稹的《菊花》既不同於黃巢《題菊花》(“颯颯西風滿院栽”)采用“移情”手法,把個人的情感完全融注入菊花之中,使菊花與詩人融為一體,“出乎其神,物我合一”;也有異於李夢陽《菊花》(“不隨群草出,能後百花榮”)站在第三者旁觀的角度,畢象盡理、不乏警策,卻缺乏“弦外音,詩外味”,失之於“涉呆”(清周濟《蕙風詩話》)直露。

總之元稹這首詩,無論是讚美菊花的“能後百花榮”,還是“露下發金英”,抑或二者皆有之,甚至由此而想到暮年之人……寓意很深,含蓄不露。先渲染愛菊之情,再道出愛菊之由。前兩句景,後兩句情,景中有情,情中有景,物我兼敘,花人一體,描寫外意畢象,表達內情盡現。不同李詩的沉鬱而直露,有別黃詩的剛勁而灑脫,相比之下,元稹詩則清麗而蘊藉,構思精巧,詞語不俗,意味雋永;在用詞上,連用兩個“繞”字,三個“花”字,絕無堆砌贅疣之失,反添韻律優美之感,堪稱詠菊佳作。

智度師二首

智度禪師原來是一位非常勇敢的兵卒,在平定安史之亂中立過戰功,因為後來沒有得到應有的報酬,便出了家。第一首寫對四十年從軍生活的追懷,以及對今昔對比而產生的感慨。第二首寫昔日、今日之不同。

四十年前馬上飛,功名藏盡擁禪衣。

石榴園下擒生處,獨自閑行獨自歸。

三陷思明三突圍,鐵衣拋盡衲禪衣。

天津橋上無人識,閑憑欄幹望落暉。

四十年前馬上飛,功名藏盡擁禪衣——首句回憶四十年前的戎馬生涯,騎著馬英勇殺敵,簡直像飛一樣。活現了一位同敵人拚命廝殺的馬上健兒形象。次句說後來他將戰功全部掩藏起來,改換禪裝,當了和尚,是位隱名埋姓的有功將士。

石榴園下擒生處,獨自閑行獨自歸——上句同首句呼應,下句與次句呼應。石榴園原是他昔日捉生的地方,而今卻成了他獨自一個人散步的地方。擒生:古本作“禽生”,在“擒獲”意上,近於今之抓舌頭。

三陷思明三突圍,鐵衣拋盡衲禪衣——首句寫昔日平定安史之敵,英勇無畏。第二句寫由昔日鐵衣鎧甲換上今日的僧衣袈裟。戰場上曾經三次陷入史思明的包圍,三次突破敵軍包圍,立下戰功,用此一具體事實,喻示智度禪師的勇敢、堅強,說明戰爭的激烈。衲:《元稹集》作“納”。古“納”、“衲”相通。

天津橋上無人識,閑憑欄幹望落暉——但是他並沒有得到朝廷的論功行賞,反而戎衣換僧衣,這麼巨大的變化恐怕是他始料未及的。今天他站在天津橋上,誰又認識他呢?誰又知道他的赫赫戰功呢?隻有閑靠橋上的欄杆,眼看夕陽西下、落暉滿天了!天津橋:在今洛陽西南洛水上。讀到這裏,不禁使人想起多少曆史上的民族英雄的結局。

曆史何其相似乃爾!像智度師這樣的有功將士,戰場上“四十年前馬上飛”、“三陷思明三突圍”的英勇無畏、可歌可泣,得到的是什麼?是“獨自閑行獨自歸”,是“天津橋上無人識,閑憑欄幹望落暉”。兩用“獨自”,兩用“閑”,“無人識”、“望落暉”,寫盡孤獨、淒涼。一個為朝廷衝鋒陷陣、出生入死的將士如此結局,是不能不令人同情的!那“孤臣霜發”、“孤憤難申”的淒涼晚景曆曆如在目前。

在藝術手法上,人物昔日戰場上的英姿勃勃、勇武有為,同今日禪房中淒涼孤獨、百無聊賴,對照強烈。“三陷”、“三突圍”,他在戰場上勇敢殺敵、戰功卓著,不言而喻;“無人識”、“閑憑欄杆望落暉”,他在天津橋孤影自吊、落日感傷,形神兼備!

結二句感慨遙深,令人唏噓不已。清黃景仁《癸巳除夕偶成》絕句中“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即從此二句詩化出,被人推為名句。

宋趙與時《賓退錄》卷四引陶穀《五代亂紀》雲:黃巢遁免後祝發為浮圖,有詩曰:“三十年前草上飛,鐵衣著盡著僧衣。天津橋上無人問,獨倚危欄看落暉。”指出:“近世王仲言亦信之,筆於《揮麈錄》,殊不知此乃以元微之《智度師》詩竄易磔裂,合二為一。”特作辨正。

西明寺牡丹

《全唐詩》卷四百十一首篇題下自注:“此後並校書郎已前詩。”元稹於貞元十九年(803)春授校書郎。前一年,元稹與白居易、李複禮、崔玄亮及王起等同時及第。是年(802),詩人二十四歲。

西明寺,寺名。牡丹,國色天香,芳豔絕美,被人們視為花中珍品,素有“百花王”之稱。我國種植牡丹曆史悠久,越中(今浙江紹興一帶)梵宇道宮、池台水榭無不植牡丹;洛陽更是牡丹天下第一,傳說武則天詔遊後苑,百花俱放,爭奇鬥豔,唯有牡丹遲遲未開,即被貶於洛陽,故至今洛陽牡丹冠天下。據《群芳譜》記載,牡丹品種很多,有一百二三十種。

花向琉璃地上生,光風炫轉紫雲英。

自從天女盤中見,直至今朝眼更明。

花向琉璃地上生,光風炫轉紫雲英——稱碧玉般的牡丹從地上生長起來,紫色的牡丹花在明媚的風光中色彩鮮麗。琉璃:詩文中經常以之形容晶瑩碧透之物。光風:風收日出時的和風,也指月光映照之下的和風。炫轉(zhuàn):光彩轉動。元稹《連昌宮詞》中有“樓上樓前盡朱翠,炫轉熒煌照天地”。紫雲英:牡丹花名。

自從天女盤中見,直至今朝眼更明——天女:天上神女。見(xiàn):現的古字,顯現。今朝(zhāo):今晨;今日。眼更明:眼力更好,看得更清。

曆代詩人詠牡丹詩很多,有唐一代,洛陽牡丹甲天下,越中處處植牡丹,成為著名的觀賞花卉。古稱之曰芍藥,後以木芍藥稱牡丹。唐開元中盛於長安,宋以中州洛陽為冠,蜀則以天彭為冠。唐韋絢《劉賓客嘉話錄》、宋陸遊《天彭牡丹譜·花品序》、宋高承《事物紀原·草木花果·牡丹》、明李時珍《本草綱目·草三·牡丹》都有記載,群花品中牡丹為冠,芍藥為亞,世謂牡丹為花王、芍藥為花相。故歐陽修在《牡丹序》中稱“天下真花,獨牡丹耳”。

我國自古以來就種植牡丹,人們愛觀賞牡丹,詩人愛吟詠牡丹。“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劉禹錫詩句)。在當時,無論是長安,還是洛陽,牡丹盛開時節,人們不分親疏爭相觀賞。詩人從不同角度讚賞品評牡丹。

“春來誰做韶華主,總領群芳是牡丹”。牡丹居群芳之首,詩人往往望而卻筆。在王維筆下“綠豔閑且靜,紅衣淺複深。花心愁欲斷,春色豈知心”的紅牡丹,形神兼備,清致淡雅,卻有些萎弱少骨氣。歐陽修筆下“蟾精雪魂朵雲盽,春入香腴一夜開。宿露枝頭藏玉玦,暖風庭麵倒銀杯”的白牡丹,繪形繪色,粹容涵映,然而意猶未盡其妙。李白的奉詔詩“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為唐玄宗、楊貴妃觀賞牡丹花而作,巧用典故,以實筆點綴,以虛筆渲染,把天然絕色的牡丹描摹得玲瓏剔透、極富神韻,借詠牡丹來讚美楊貴妃“風流旖旎,絕世豐神”,絲毫不露痕跡。女詩人薛濤連用巫山神女、桃花源典故,表現對牡丹的眷戀思念,筆觸細膩婉曲,感情跌宕起伏,餘韻無窮。詩人李商隱以牡丹因受風雨摧殘,心傷淚迸,隱喻個人身遭摧殘的惆悵情懷,寓意明顯。詩人白居易的《牡丹芳》之歌,洋洋灑灑二百多字,描繪牡丹的形態神韻,極盡渲染烘托之能事。在詩的國度裏,詠牡丹之詩琳琅滿目,比之於洛陽牡丹園的牡丹花,更令人賞心悅目、凝神徹骨,“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

梁州夢

“梁州”,古九州之一。《書·禹貢》:“華陽黑水惟梁州。”孔傳:“東據華山之南,西距黑水。”即今四川省及陝西省一部分。元和四年(809),元稹以監察禦史出使東川時途中所寫。白行簡《三夢記》題作《紀夢詩》。

題下原注:“是夜宿漢川驛。夢與杓直、樂天同遊曲江,兼入慈恩寺諸院。倏然而寤,則遞乘及階,郵吏已傳呼報曉矣。”杓直,李建字。此詩為紀夢之作。

夢君同繞曲江頭,也向慈恩院院遊。

亭吏呼人排去馬,忽驚身在古梁州。

解詩首先要了解這首詩的來龍去脈。白行簡《三夢記》記述:“元和四年,河南元微之為監察禦史,奉使劍外。去逾旬,予與仲兄樂天,隴西李杓直同遊曲江。詣慈恩佛舍,遍曆僧院,淹留移時……命酒對酬,甚歡暢。兄停杯久之,曰:‘微之當達梁矣。’命題一篇於屋壁。其詞曰:‘春來無計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實二十一日也。十許日,會梁州使適至,獲微之書一函,後寄《紀夢詩》一篇,其詞曰:‘夢君兄弟曲江頭……’日月與遊寺題詩日月率同。蓋所謂此有所為而彼夢之者矣。”白居易亦適於同日夢見元稹,寄詩相憶,傳為文壇佳話。

夢君同繞曲江頭——寫自己夢中同杓直、樂天遊覽曲江。好友聚首,相攜共遊,其樂可知!然而,遊罷曲江,興猶未盡,便引出第二句“也向慈恩院院遊”。君:指青年摯友李杓直、白樂天。曲江:在長安縣東南。曲江池在當時就是很著名的風景名勝區,是文人墨客、親朋好友、官僚貴胄及青年男女樂於遊賞之地。白行簡《三夢記》作“夢君兄弟曲江頭”。

也向慈恩院院遊——寫夢中遊罷曲江,又一起遊慈恩寺各院。慈恩寺也是曲江著名風景名勝之一,如今的大雁塔(那時叫慈恩塔),就坐落在慈恩寺院內。慈恩寺是貞觀二十年(646),唐高宗在春宮時為其母文德皇後祈福,在隋無漏寺故址所建之寺,故曰慈恩寺。這裏不僅是一座寺院,更是弘法參禪和翻譯佛經的中心,同時還是朝廷科舉考試,進士金榜題名(於慈恩塔)的地方。因而文人學士樂於到此遊賞、登臨。一句寫“同繞”,一句寫“也向”;一句言“曲江頭”,一句言“院院遊”,上下對應,足見摯友們遊興之濃、興致之高,有說不盡的話題,道不盡的心事。夢寐中“友情難分”,而在實際中元白諸友確實是同舟共濟、患難與共的!

亭吏呼人排去馬,忽驚身在古梁州——“亭吏呼人排去馬”一作“亭吏喚人排馬去”。詩人夢中正與朋友遊賞之際,談興正濃之時,由於亭吏傳呼而醒來了,要侍奉詩人出發,這才猛然驚覺,自己早已離開了京城,離開了朋友,到了古梁州之地。而且要離開古梁州繼續遠行,離朋友會越來越遠。但詩人並沒有這樣去寫,寫到“忽驚身在古梁州”就戛然而止。後事如何,就隻有讓讀者去思考了。

這首詩前兩句寫夢境,後兩句寫夢醒。夢境中寫與友人遊曲江池、遊慈恩寺的歡樂喜悅。元稹同李杓直、白樂天遊賞是在夢中,以夢遊再現生活的真實。元白於同日都夢見對方,並相互寄詩相憶。這一文壇佳話使人不禁想起“初唐四傑”中青年詩人王勃的名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兩句詩之所以成為友誼的代名詞,是由於它寫出了“人可遠離,友情難分”的深意。

在布局結構上,這首詩的主要特點是“布置得法,情味調度,勝白寄作”(《唐人萬首絕句選》評)。前兩句寫夢境,情調歡樂,興致濃烈;後兩句以突然夢醒,筆鋒轉折,收結於“官差不自由”(《水滸傳》第91回)的宦遊之苦,蘊含著詩人悵然若失的情態。正因為如此,所以使人讀來備感親切,也備受感動。說它“勝白(樂天)寄作”,在這點上是有道理的,也是毋庸置疑的。

江樓月

《全唐詩》卷四百十二《使東川》題下自注:“此後並禦史時作。”故知《江樓月》係元和四年(809)三月任東川監察禦史後,在東川作。

《江樓月》題下原注:“嘉川驛望月,憶杓直、樂天、知退、拒非、順之數賢,居近曲江,閑夜多同步月。”杓直,李建字。題下原注說明,這首詩寫嘉川驛望月,並回憶與諸賢在曲江閑夜步月。

嘉陵江岸驛樓中,江在樓前月在空。

月色滿床兼滿地,江聲如鼓複如風。

誠知遠近皆三五,但恐陰晴有異同。

萬一帝鄉還潔白,幾人潛傍杏園東。

嘉陵江岸驛樓中,江在樓前月在空——嘉陵江:長江上遊支流,在四川省東部。發源於陝西鳳縣嘉陵穀,到重慶市入長江。上遊水急多灘,下遊形成嘉陵江小三峽(即瀝鼻、溫塘、觀音)。驛樓:嘉川驛驛樓。唐張說《深渡驛》:“猿響寒岩樹,螢飛古驛樓。”詩中指劍南東川(簡稱“東川”),唐時方鎮之一,至德二載置,治梓州(今三台)。轄十二州,劍閣、青川縣屬之。地當四川盆地中部涪江流域以西、沱江下遊流域以東。江在樓前月在空:照應題目。首聯交代了地點、時間。

月色滿床兼滿地,江聲如鼓複如風——頷聯首句由江樓明月當空,寫到月光照在床上和屋內地上。第二句是由視覺轉向聽覺,聽到江流奔騰咆哮的聲音。如鼓複如風:夜深江流之聲如鼓聲又如風聲。不身臨其境很難體會和描摹那奇特的聲音。亦所謂“震地江聲似鼓聲”(《夜深行》)。

誠知遠近皆三五,但恐陰晴有異同——誠:副詞。果真;確實。三五:本謂十五天。後指農曆每月的十五日,即“三五明月夜”、“三五明月滿”。陰晴:本指向陽和背陰。詩中指陰天和晴天。頸聯似寫景,實際上是比喻得誌與失意。

萬一帝鄉還潔白,幾人潛傍杏園東——尾聯發出疑問。萬一:詩中作連詞。表示可能性很小的假設。帝鄉:京城,京都;皇帝居住之地。杜甫《承問河北諸道節度入朝歡喜口號》:“衣冠是日朝天子,草奏何時入帝鄉。”潔白:一作“皎潔”。純淨清白。潛:隱藏,隱避。引申作暗地裏偷偷地、秘密地。傍:依傍,接近。杏園:園名。故址在今陝西西安市郊大雁塔南。唐代皇帝向新科進士賜宴的地方。賈島《下第》詩:“下第隻空囊,如何住帝鄉。杏園啼百舌,誰醉在花傍?”後泛指新科進士遊宴之處。

元稹在其《使東川》並序題下自注:“此後並禦史時作。”序雲:“元和四年三月七日,予以監察禦史使東川,往來鞍馬間,賦詩凡三十二章。秘書省校書郎白行簡,為予手寫為東川卷,今所錄者,但七言絕句長句耳。起《洛口驛》,盡《望驛台》二十二首雲。”三十二章中《洛口驛》二十二首均係七言絕句長句。《江樓月》即其中一首。同其中《洛口驛二首》、《嘉陵驛二首》、《嘉陵江二首》、《西縣驛》、《望喜驛》、《望驛台》等,無不是圍繞驛站、驛亭、驛樓、驛台來寫。除上述詩題中提及的驛站外,在詩及詩注中還提到褒城驛、漢川驛、嘉川驛、白馬驛、青山驛。同時多數詩寫江水,寫明月,同驛站、同江水、同明月結下不解之緣。表麵看似寫景,其實個中“盡日無人共言語”、“悵望山郵是事同”、“忽驚身在古梁州”、“何事遠來江上行”、“今夜聽時在何處”、“無人會得此時意”、“何事臨江一破顏”以及“可憐如練繞明窗”、“可憐春盡未還家”、“可憐三月三旬足”……是驚歎,是質問,是抑鬱,是乞憐?詩中充滿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