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悲懷三首
《遣悲懷》是元稹之妻韋叢(一作韋蕙叢)去世後,於元和六年(811)前後寫的一組悼亡詩。所抒發的哀痛亡妻之情,“情真事實”。所提取的典型材料是貧賤夫妻日常生活中的細節,在敘事之中融入悲悼之情,既合於昔日詩論家闡發悼亡、哀挽詩的創作要領,又合於百姓日常的生活實際和審美情趣,難怪一直得到很高的讚譽。以文證詩,正如詩人在《祭亡妻韋氏文》中所說的:“況夫人之生也,選甘而味,借光而衣,順耳而聲,便心而使。親戚驕其意,父兄可其求,將二十年矣,非女子之幸耶?逮歸於我,始知貧賤,食亦不飽,衣亦不溫。然而不悔於色,不戚於言。他人以我為拙,夫人以我為尊;置生涯於碦落,夫人以我為適道;捐晝夜於朋宴,夫人以我為狎賢……恨亦有之。始予為吏,得祿甚微,愧目前之戚戚,每相緩以前期。縱斯言之可踐,奈夫人之已而。況攜手於千裏,忽分形而獨飛。昔慘慘於少別,今永逝與終離。將何以解予懷之萬恨?”極寫亡妻之悲痛,感人至深!
題中“遣悲懷”,實則無法排遣,不過是為了更深的悼念!悲悼無時無休地縈回腦際,揮之不去,遣之不開。
這三首詩各自成一章,又是相互聯係的聯章組詩。表現同一主題,又各有側重,各具特色。元氏所作悼亡詩多首,這是他任中書舍人、以工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後作。
其一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複營齋。
其二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皆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其三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嶽悼亡猶費詞。
同穴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其一追懷妻子韋叢生前的艱難困境和夫妻之間情深愛篤,發抒自己抱憾之情。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首句以謝安借喻嶽丈韋夏卿,第二句以貧士黔婁自喻,包含著對妻子在娘家最受愛憐和屈己下嫁的歉意。寫韋叢的高貴身份和嬌寵地位,為下麵描寫其賢淑、柔順作了鋪墊。謝公:指東晉尚書仆射謝安。偏憐女:最被疼愛和偏愛的女兒。道韞為謝弈女,聰穎有才識,一次全家內集,俄而下雪,其叔父謝安說:“何所似也?”安兄子朗說:“散鹽空中差可擬。”道韞說:“未若柳絮因風起。”謝安非常高興(見《晉書·列女傳》)。謝安最疼愛侄女謝道韞。這裏以謝安借指韋夏卿。韋夏卿官至太子少保,卒贈左仆射;以謝道韞借指其妻韋叢。韋叢是韋夏卿的小女兒,很受寵愛。黔婁:春秋時齊國人,“魯恭公聞其賢,遣使致禮,賜粟三千鍾,欲以為相,不受。齊王又禮之以黃金百斤,聘為卿,又不就。”著書言道家之務,號曰黔婁子(見《高士傳》)。黔婁家境貧寒,元稹自比。乖:不順利。百事乖:總寫婚後生活的貧困,是對韋叢嫁給自己七年間艱苦生活的概括,並領起中間二聯四句,表現出韋叢守苦安貧、怡然自樂的賢淑品德。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圍繞“乖”字展開,具體寫“百事乖”的艱難處境和妻子對自己的關懷照顧,從死者與生者兩方著墨,表現夫妻生活的親密和融洽,並活畫出一位安貧自適“百事乖”的賢惠妻子的形象。顧我:看到我、看見我。藎篋(jìnqiè):用藎草編織的小衣箱。泥(nì):軟纏硬磨。他:指韋叢。充膳:當飯。甘長藿:用豆葉充饑,她卻吃得很甘甜。落葉添薪:撿地上的落葉當柴燒。仰:依賴、依靠。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複營齋——慨歎自己如今雖俸金很高,但卻不能與妻子共享,隻能是用禮品祭奠和延請僧道超度亡魂以寄托哀思。俸錢:薪金、薪水。過十萬:言其俸金很多、官位很高。營:準備、籌辦。奠:祭物、祭品。複:說明悼亡祭奠的頻繁。齋:齋醮,即延僧設壇祭奠超度亡魂。《唐詩餘編》認為“以反映收,語意沉痛”。
其二緊緊銜接第一首,寫妻子死後“睹物思人”,觸景傷懷,夢魂縈繞的“百事哀”情。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皆到眼前來——寫昔日戲言成真,而今妻子確實亡故,疼斷肝腸的事“皆到眼前來”了。皆:一作“都”。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開始寫日常生活中容易引起哀思的幾件事:你留下的衣物我已施舍(予人)將盡;你為我縫製的衣物保存完好,因怕睹物傷情不忍心打開。
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是寫時常想到你對婢仆的寬厚之情,而更愛憐他們;也曾因夢裏你周濟的人,而給他們送去錢財。施:施舍予人。
行(xínɡ):將要,即將。針線:指生前妻子給自己縫製的衣物。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寫明明知曉夫妻終究會死別離散,人所難免,然而我們經曆的貧困生活,樁樁件件都會勾起哀痛思念。誠:確實,果真。此恨:夫婦死別的恨事。百事:上述施舍、封存、“憐婢仆”、“送錢財”事。《養一齋詩話》謂:“‘也曾因夢送錢財’,真可配村笛山歌耳。”
其三敘寫自己對亡妻的深深懷念之情。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連用二“悲”字,“悲君”承上,“自悲”啟下。承上總括全詩,啟下極寫自悲。對句“百年都是幾多時”是自歎,又寓問於其中:就是活到百歲,由於你的亡故,那歡娛的日子全計算在內又有多少呢?!與古詩“生年不滿百”,同指人生短暫。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嶽悼亡猶費詞——二句用典,以鄧攸無子自喻,以潘嶽悼亡枉費詞句,說明自是命中注定,難消悲痛之情。鄧攸:字伯道,西晉河東太守,永嘉間石勒南侵,鄧攸攜家逃難,在危難之中舍棄己子而保全了亡弟之子,時人有“天道無知,使伯道無兒”之語雲。元稹妻子韋叢完婚七年,雖生有五子,但僅養活一女,故以鄧攸自喻。尋知命:即將及知命之年。《論語·為政》:“五十而知天命。”按,元稹五十歲時,其後妻裴氏生一子名道護(見白居易《元公墓誌銘》)。“潘嶽”,字安仁,西晉著名詩人,有《悼亡詩》三首傷悼亡妻,為後世傳誦。猶費詞:仍然枉費詞句。承首二句而言,意猶悼亡不過是生者對死者的哀悼,可生者仍不免一死,故這種悼亡之詞是多餘的。
同穴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感歎即使死後合葬而同穴(《詩經·王風·大車》有“穀則異室,死則同穴”句),但墓穴幽暗,哀情何以召喚;縱然來生再續良緣,而世事縹緲更難期盼。那怎麼辦呢?隻有在漫漫長夜輾轉不眠“長開眼”,以無窮的思念來報答你一生度日的艱難。結二句如是懇切地做了回答。
(yǎo)冥:幽暗隱遠。他生緣會:來世再結姻緣。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終夜長開眼:整夜不閉眼,難於入睡。舊時有“無妻曰鰥”之說,鰥係魚名,魚不會合眼,詩中以不合眼之鰥魚自比,猶言誓不再娶。詩人要以“終夜長開眼”回報妻子的“平生未展眉”。未展眉:指生前貧困經常心情不舒暢。末二句“真鏤肝擢腎之語”(《唐詩餘編》)。
《遣悲懷》“第一首生時,第二首亡後,第三首自悲,層次即章法。末篇末句‘未展眉’即回繞首編之‘百事乖’,天然關鎖。”(《唐詩餘編》)《唐詩三百首詳析》認為:“作此等詩,非有至性至情,不能討好。倘然祗敷說生前情愛,堆砌詞采,亦不能動人。倘然純用白描,直率敘述,又要流於俚俗。總之寫情要寫得真,敘事要敘得實,才能引起讀者同情。”
本詩三首獨立成章,第一首追憶生前事,前六句極寫韋叢甘於貧困的狀況,“毫無怨色”。後兩句出句形容俸錢之多,極力一揚,結句轉到題麵,感歎不能同享榮華富貴,逼出“悲懷”二字,隱含無限淒慘。第二首傷懷身後事,首聯“脫口而出,毫不做作”。頷聯言“人亡物在,觸目生悲”,無限悲傷。腹聯“尚想舊情”承第一首種種貧苦之情;“因夢送錢”應上文貧困苦況;第七句宕開一筆,“逼出”“貧賤夫妻”四字來,總收前後二首。第三首自傷身世。首聯直敘因悲君而自悲;頷聯用古典寫無子之悲、喪偶之痛,故作達觀而悲愈甚。頸聯由絕望轉出希望,“何所望”、“更難期”由自悲轉入自慰。由頷聯、頸聯四意襯托,便“跌出一個無可奈何的方法來”即以“終夜長開眼”來報答“平生未展眉”,悲生前受貧賤之苦,傷歿後未享富貴之榮,“其情癡,其語摯,用來總結三首,亂無蚊尾之譏”。
古代詩論家要求悼亡詩“要情真事實”(楊載《詩法家數》)。《遣悲懷三首》從取材到抒情,都是事實確鑿、情真意切的,正合於闡述悼亡、哀、哭祭詩抒發哀痛之情的創作要領和要求,極盡抒寫悲痛、悲苦之能事。
詩從“百事乖”領起,“前六句形容甘受貧苦,第七句極寫顯貴,齋奠二句萬種傷心……”(《精選評注五朝詩學津梁》)“顧我無衣搜藎篋”四句敘述,突現了韋叢的鮮明形象和可貴的精神境界,句句飽含著詩人對妻子的讚歎與懷念之情。通過日常生活的細節描寫,表現韋叢安貧自樂的賢淑品德。末二句在出神的思念中猛然驚覺,對亡妻發出無限的愧憾深情,正所謂“通首說得哀慘,所謂貧賤夫妻也”,“俸錢十萬,僅為營奠營齋,真可哭殺”(《唐詩箋注》)。在平和的詩句中蘊含著內心的極度淒苦,是夫妻二人艱難境遇的傳神寫照。出句極力一揚,反襯昔日貧困相處的難得,“逼”出對句無法彌補的悲痛情懷。
第二首承上,另辟蹊徑,描寫亡妻身後日常生活中引發哀思的幾件事,事事觸景傷情。由“誠知此恨人人有”的泛指,推進一步,宕開一筆,落實到結句“貧賤夫妻百事哀”的特指上,既關合題旨,又總收對亡妻生前的愛戀和身後的思念,抒發了自己對亡妻不同於一般的悲痛和於事無補的哀傷。在藝術上采用聯想手法:人亡物在,人逝情牽;舊愛新愁,思極悲絕!達到了悲痛感宣泄的高潮。
第三首巧用典故,由思量到幻想,由盼望到絕望,“詩情愈轉愈悲,不能自已”,終於想出一個出人意料而又無可奈何的絕妙辦法:惟將“終夜長開眼”,以報“平生未展眉”,層層逼近,既突出了悲懷,又深化了主題,真是癡情纏綿、哀慟欲絕!一個“悲”字從首句到結句,貫穿始終。悲亡妻,從生前到身後;悲自己,從眼前到將來,攝取夫妻日常生活中的典型細節材料,於敘事之中融入悲悼之情。詩中連用典故,一是哀歎韋叢青春早逝,而且未留下子嗣;二是表示自己就是有潘嶽之才,也無法表達喪妻的悲愴情懷。所舉事情雖小,卻深深地觸動著詩人的感情,也打動著讀者的心扉。不但反映了詩人顯貴而不忘貧賤的道德原則,同時又合乎人們的生活實際和審美情趣。敘事實,抒情真,正是“極寫悲痛”,且以“淡筆寫之,而悲痛更甚”(施補華《峴傭說詩》)。這也正是此詩久為傳誦而又深受讚譽的關鍵之所在。誠所謂“古今悼亡詩充棟,終無能出此三首範圍者,勿以淺近忽之”(清孫洙《唐詩三百首》卷六)。
就全詩而言,詩人善於將人人心中所有、人人口中所無的深刻含意,用極為淺近質樸的語詞表達出來,如“昔日戲言身後意”二句,“誠知此恨人人有”二句,“閑坐悲君亦自悲”二句以及“泥他沽酒拔金釵”、“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既關合生者與死者,又緊扣“貧賤夫妻百事哀”,揭示悲傷情懷的無法排遣與不可排遣。不事雕飾,不見堆砌,淺顯本色,如話家常,既狀難寫之情趨於真切,又寫難言之隱頗為自然,“字字真摯,聲與淚俱”(《唐賢小三昧續集》)。至情至性,至真至切,無限眷戀,一往情深,引人遐思,耐人尋味,讀來令人情欲悲、心欲碎、淚欲下,不忍卒讀,因而成為古今悼亡詩之名篇。
至於近人陳寅恪說:“所謂長開眼者,自比鰥魚,即自誓終鰥之義。其後娶繼配裴淑,已違一時情感之語,亦可不論。唯韋氏亡後未久,裴氏未娶之前,已納妾安氏……微之本人與韋氏之情感之前,決不似其自言之永久篤摯,則可以推知。”(《元白詩箋證稿》第四章《豔詩及悼亡詩》)認為元稹所發的是“欺人言也”。我們說詩人所敘之事、所抒之情未必如此,而讀之者又何必不如此呢!見仁見智。在貧困境地中生活,那安貧守賤、和睦體貼的夫妻關係,會給予人們一種安慰和寄托。陳寅恪又說:“夫微之悼亡詩中其最為世所傳誦者,莫若《三遣悲懷》之七律三首……悼亡諸詩,所以特為佳作者,直以韋氏之不好虛榮,微之之尚未富貴。貧賤夫妻,關係純潔,因能措意遣詞,悉為真實之故。夫唯真實,遂造詣獨絕歟?”《求誌居唐詩選》亦認為“悼亡之作,此為絕唱。元白並稱,其實元去白甚遠,唯言情諸篇傳誦至今,如脫於口耳。”這三首詩確實真實、通俗,易於傳布人口,“真可配村笛山歌耳”!
江陵三夢(其一)
“江陵”在今湖北江陵縣。唐天寶初改荊州置郡。唐憲宗元和五年(810)初,元稹在東都不畏權勢,彈劾貪官河南尹房式,觸怒宦官,被貶為江陵郡士曹參軍,直到元和十年。這期間,在江陵貶所寫了這組詩。因為是描寫夢境的詩,故“江陵”後贅一“夢”字。原題下共三首,這裏選其一。作為一首完整地描寫夢境的詩,必然要圍繞“夢”來解。詩從日日“每相夢”寫起,由於日有所思,故有“夢中相會”,“夢中相語”,“夢中相別”,直至“因夢驚醒”,“因夢生悲”,“因夢惆悵”,是一首感情真摯、內容和藝術手法都很獨特別致的悼亡之作。
平生每相夢,不省兩相知。
況乃幽明隔,夢魂徒爾為。
情知夢無益,非夢見何期?
今夕亦何夕,夢君相見時。
依稀舊妝服,淡昔容儀。
不道間生死,但言將別離。
分張碎針線,褶疊故幃。
撫稚再三囑,淚珠千萬垂。
囑雲唯此女,自歎總無兒。
尚念嬌且,未禁寒與饑。
君複不事,奉身猶脫遺。
況有官縛束,安能長顧私?
他人生間別,婢仆多謾欺。
君在或有托,出門當付誰?
言罷泣幽噎,我亦涕淋漓。
驚悲忽然寤,坐臥若狂癡。
月影半床黑,蟲聲幽草移。
心魂生次第,覺夢久自疑。
寂寞深想像,淚下如流澌。
百年永已訣,一夢何太悲!
悲君所嬌女,棄置不我隨。
長安遠於日,山川雲間之。
縱我生羽翼,網羅生縶維。
今宵淚零落,半為生別滋。
感君下泉魄,動我臨川思。
一水不可越,黃泉況無涯。
此懷何由極?此夢何由追?
坐見天欲曙,江風吟樹枝。
全詩可分兩大部分。“平生每相夢”至“我亦涕淋漓”是第一部分,寫夢前所想;“驚悲忽然寤”至結尾是第二部分,寫夢後的情景和感受。既寫了夢前,又寫了夢後;既寫了夢裏,又寫了夢外,並且將夢前夢後相照應,將夢裏夢外相照應。
“平生每相夢”至“非夢見何期”——先寫夢前所思,平時詩人就常常夢見妻子,但亡妻是不會知曉的。又何況人世、陰間幽明阻隔,夢魂不過是徒然這樣而已。每:常常、往往。相夢:常常夢見亡妻。省(xǐnɡ):明白,知道。兩相知:實際上亡妻是不會知道,也不會明白的。況乃:況且。幽明:陰間與陽世,指生與死。徒:徒然、枉然,白白地。爾:這樣。為:語助詞,無意義。“情知夢無益,非夢見何期?”這一反問問得好!如果你不在夢中相見,那什麼時候可以相見呢?詩人束手無策,無可奈何,還是寄托於在夢中能同亡妻相會了。情:確實、實在。何期:何時。
今夕亦何夕,夢君相見時——是說昨天晚上是個什麼夜晚呢?回答說是個夢中同亡妻相見的夜晚,含有無限感慨又無限惆悵的意思。今夕:昨夜。
依稀舊妝服,晻淡昔容儀——寫相見時,看見亡妻似乎還是舊時的裝束服式,也還是昔日那種雅淡的儀容、風度。此寫裝扮。依稀:又作“依碖”,疊韻聯綿字,隱約不清晰的樣子。同“暗”。容儀:猶容貌、風範、風度。
不道間生死,但言將別離——說相見後不談生死隔絕,隻說很快就將分別離去。此寫將道別。道:即說。間:間隔。但:隻、僅。
分張碎針線,褶疊放幈幃——寫相見後亡妻隻管自己擺列散亂針線,折疊收拾(屏)風幃帳。分張:擺列、分布。即“屏”。幃:帳子。
“撫稚再三囑”至“未禁寒與饑”——寫相見時亡妻撫摸著幼女,滿麵淚珠滾滾地再三囑托說隻有這麼一個女兒,自歎總也沒養育個男孩。還念及女兒嬌柔、癡呆,不曾忍饑受寒,要丈夫照顧好女兒。稚:幼兒,詩中指韋叢生的女兒。尚:副詞,還,猶,表示祈求。(ái):癡呆。未禁:不曾(受過)。
“君複不事”至“安能長顧私”——寫相見後亡妻告訴他,你又不喜歡多管事,事奉自身還丟三落四,何況還有官身公務束縛,怎麼能經常顧及家事、照料女兒?寫亡妻對女兒和自己的關懷。君:對元稹敬稱。古喜字,“事”,不愛多管事。奉身:事奉自身(本身)。脫遺:遺漏,丟三落四,顧此失彼。官縛束:公務纏身。安能:怎麼能,哪裏能。長:經常,時常。顧私:指顧及家事、照顧女兒。
“他人生間別”至“出門當付誰”——說外人在我活著時還離間,且婢女仆從經常哄騙捉弄。你在家時或者還有依托,你出門後該交付給誰呢?寫亡妻對女兒的關心。謾欺:作弄,欺騙。
言罷泣幽噎,我亦涕淋漓——寫亡妻相見、相語後,在說罷相別時的痛哭抽泣情狀和“我”眼淚滂沱、涕淚俱下的樣子。幽噎:極為痛苦,泣不成聲。泣:無聲或低聲地哭。涕:眼淚,後以為鼻涕。淋漓:涕淚俱下。
驚悲忽然寤,坐臥若狂癡——寫夢中驚醒後,坐臥不安,若癡若狂的情狀。
月影半床黑,蟲聲幽草移——寫夢醒後所看到、所聽到的:月影移動,已經照到床上;昆蟲鳴叫,已向幽草移動,夜深了,天涼了。
心魄生次第,覺夢久自疑——說心魄發生在刹那之間,夢醒後自己久久疑惑。心魄:胸襟,氣魄。生:產生、發生。次第:刹那,頃刻之間。
寂寞深想像,淚下如流澌——猶言妻子死後,由於寂寞,深深地想像生前的恩愛,淚水不斷如同流水。流澌:流水,比擬淚水不斷、淚下如雨。
百年永已訣,一夢何太悲——寫妻子你死去就永遠訣別了,恍如一場大夢,何其悲哀。百年:死的婉辭。何太:何其,多麼。
悲君所嬌女,棄置不我隨——是說可憐的是你所嬌慣的女兒,你拋下她不管,她又不跟我,實在為難。
長安遠於日,山川雲間之——是說長安離我的任所比太陽還遠,山河間阻,雲霧隔開。間:間隔,隔開。
縱我生羽翼,網羅生縶維——縱然我長上翅膀,由於官事好比係縛人的網羅,也飛不回去。網羅:比喻束縛人的公事官差。縶維:即維摯、係縛。
今宵淚零落,半為生別滋——說今天晚上淚流如雨落下,有一半就是為你我生死之別流淌。零落:比喻淚下如雨。生別:生死之別。滋:濕潤,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