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自我陶醉著發揮天才的想象,並開始心猿意馬時,苗圃搭在我肩上的素手,輕輕抬起。我目瞪口呆,以為她要離去,離去。好在她優雅地拂拂劉海,作蘭花狀,又依依縮回我的肩頭。
自從被苗圃拋棄後,駝背的惡習,慢慢爬回身上。有意識調整好幾次,最終還是聽之任之。我不是那種隨時隨地提防自已的男人。沒辦法啊!有時在路燈下見了自已的歪曲,又免不了心酸眼熱。以為那個囑我挺胸抬頭的女孩走後,再也沒有人管我了。沒想到我剛有彎腰趨勢,苗圃就風情萬種地推開我。
燈輕輕亮起來,架子鼓停了。隻有小提琴顫悠悠地重複著過門。舞池中已經有人落座,時間不等人,我不能再繞山繞水。
挺直背脊,抱緊迷糊的思想和願望,我繼續眉飛色舞。
十八
走在校外的那一片草地上,我背起拿著一束鮮花的手,跟隨著她的腳步,我們就像電影裏對浪漫的情侶。
我驚疑不定地望著遠去的落紅。在夜的風中,它飄逝如昨天,初戀時的夢。隻一刹那,剛剛抽開手,花就飛出去了。
幸虧她接著又說:“五歲那年,父親牽著我逛街,我要小汽車,父親不買,你猜我怎麼鬧?”
我有些茫然。女人真奇怪,她們以為男人個個都是神。愣了愣,我還是努力討好。
“你撲著櫃台哭,發誓長大非汽車男人不嫁。”
“才不呢,當時我跺著腳大嚷:‘老子一定要買。’多年後看到‘巾幗不讓須眉’這句話,仍忍不住笑。”
月光涼颼颼的,池塘那畔,風破碎成一本本的教科書攤在岸上。
“沒家教。按我們劉家規矩,早該跪洗衣板了。”我正色道,“看來以後得尋個惡婆婆來調教你。”
“像《孔雀東南飛》中的那個媽媽,那我得先找個軟丈夫了。”她歪著頭,黑油油的三千煩絲斜掛一邊。
“西安有小汽車的軟丈夫難找不難找?”
“根本沒有。你找什麼?”我引開話題,正兒八經歎歎氣。
“我想寫一篇,紀實的,你猜主人公是誰?”我說。
“會是誰,全學校都在傳你們中文係的學生基本上都有自戀癖,還用問,你自已罷。”
“僅僅一個主人公,獨生子也嫌單調。況且,我例外。”
“那你想逮一個充數?”她問。我乜她一眼,可惜雲給遮著。
“入夥吧,我們邊走邊寫。”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本能地站住,就像股東們臨到分紅時那般的躁動不安。
“我是末流演員。而且天生恨演戲。”苗圃始終不給我機會,說話間寸步不讓。
踩著滿地落紅,苗圃走過我身邊,像一種季節。對,像小時候天天等著白菜煮稀飯吃的那個季節。
不管雲遮不遮,我深深地瞥她一眼。從中學女孩的身上,我已經靈活地掌握了這一手,也即是袁娜要我采用的試探法——跟一個女孩表白愛意的時候,最好模棱兩可。去掉女人的半推半就,愛情是無法拚湊出來的。這是袁娜的理由。因此,對這個在紅茶館守口如瓶的女孩,我雲淡風輕地說:
“試試看。人家夢露當年連台詞也不會背呢”。
“你有耐心?”她沒有我想象的默然。靠著柏楊樹,語氣反而有些遊離。
追她的男人一打還要多。還有穿“七匹狼”的。我不敢過份親近,更不敢冒然回答。
月亮出來了,樹丫枝擋著。望不清她的臉,我竟有些心虛。
“從前從前聽人說,小耐心可結婚離婚成仙成佛知因果,大耐心才能夠戀愛。我不知你指的是哪種耐心。”
苗圃半響沒搭話。我意識到因為我的聰明我正要化解半年來蠶食著我的種種。我囁嚅的,不敢望她,隻疲倦地笑著。
半年來,被人拋棄的滋味,在她的凝望裏,化作一隻快要風幹的蟬殼。
口幹舌燥了,最終苗圃還是給我留下了一個長長的背影。
回到紅磚房,我吃完了所有給苗圃準備下的美食,我不能就這麼讓老爸老媽的血汗付諸東流。
十九
正要入睡,苗圃推門進來,調色盒往桌上一丟,啪地關掉我正聽得雲裏霧裏的“美國之音”。我暗自慶幸自己的利落,被吃完的食品被我收拾的無影無蹤,否則我真不知道怎麼麵對苗圃,以往,都是有好東西吃時,都是我們倆在一起的。
“你怎麼來了?想入夥嗎?陪我寫下去。”
她說:“我想,我們打扮得了這壁牆。”
“哦,我的宿舍牆壁就要成你的畫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