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可我並不幸福。我是作家,知道嗎?作家。”大叔有點語無倫次了。我心想,哎喲喲,作家有什麼了不起的,活這麼大一把年紀了還提什麼作家不作家了,如今這年頭,作家又不是什麼稀罕物,人家韓寒郭敬明之輩的也不都是大作家嗎,也沒聽說他們整天沒事削尖了腦袋往酒吧裏鑽的。我見豬和陳俊頻頻點頭,一直說什麼作家了不得之類的話。
“老哥,幸福不幸福的好象和作家不作家的沒什麼關聯吧,難不成世上的作家沒一個幸福的?”我開門見山地問。豬有點忍不住了,朝我翻白眼,一會兒就把我拉出去上廁所。小便時,豬一個勁地警告我:“小南,何必呢?人家又沒招你也沒惹你,幹嗎說話就像扔刀子似的?得罪了他老人家,我告訴你,這桌子酒你埋單,我提前聲明,我可沒錢。”我無語,隻好說:“那好吧,我保證一句也不說了。”
回到座位上,大叔正在和陳俊搖頭晃腦地說話。見我坐下,大叔舉起瓶子和我碰,我應付著喝。大叔一口氣喝下一瓶,抬手抹了抹嘴上的泡沫。
“小兄弟,你是個爽快人,我喜歡和你這樣的人交朋友。”大叔說著,不知從哪裏摸出兩張名片遞給我和陳俊。我掃了一眼,才知道大叔是碑林區政府一科長,叫韓冰,還真是貨真價實。
“老哥,剛才如果哪裏說的不對,請多多包涵。”我舉起酒說。
“其實我不幸福,我和老婆沒感情,最愛的人前幾天死了,所以我才天天來這裏喝酒。”大叔說著又喝了一口,貌似馬上要哭了。
我趕忙又陪他喝酒,不怕男人喝醉,就怕男人落淚。
六十四
韓冰大叔還是掉下了眼淚。我第一見這麼老的男人在這種場合掉淚,所以心裏頗不是滋味。想說一兩句安慰他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大叔不停的喝酒,見我吸煙,順手抽去一根就吸,結果還是直吐不吸,一看就是不會吸煙的主兒。
“你們知道最愛的人是誰嗎?她雖然死了,可她永遠活在我心裏。”大叔說。我心裏想,可以理解。人誰沒有個初戀舊戀的,不過,我要在這個年齡,絕對不會再談論愛情。
“這些年來,每一次回家鄉的路上,哪一次不是這樣?年輕時候的潛意識多麼頑固,多少年過去了,她在我的心裏,怎麼也揮之不去。”大叔說。這時候我才覺得他像個作家。大叔提到了鄉下,我的大腦中頓時浮現出那美麗的,回味無窮的安齋——傍晚時分,晚霞把小路裝扮得五彩繽紛,兩旁的人家都搬到山下去了,這裏顯得有點荒涼冷靜。小路從樹木蔭蔽的山坡間穿過,高高的馬尾鬆蒼勁扶疏,野蒿和狗尾巴草長得格外茂盛。耳邊的鳥鳴逐漸稀少了,遠處的山穀暮色漸濃,苗圃穿著疊花裙翩翩起舞,那充滿青春氣息的身影仿佛正從炊煙中走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我讀高中吧。她不知從什麼地方轉來的,當她走進我們班時,立刻給我們這些農村孩子帶來了生機,就好像野草叢中綻放一朵聖潔的鮮花,光焰奪目,芳菲四溢。你們不知道當時的那種景象,真的,她太美了,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大叔意味深長地說。
我笑了,心想,情人眼裏出西施,這話一點都不假,隻要真的愛上了她,即便她是一堆稀屎,在他眼裏也是美人西施了。
大叔接著說:“誰也說不清楚,她為什麼能輕而易舉地吸引我們每一個同學的注意,是她那衣著整潔的外表?還是她那白皙的皮膚,會說話的眼睛?或者是她那城裏人超凡脫俗的氣質?還是她那優異的學習成績?”大叔一席話差一點就成十萬個為什麼了。我又想,不就是城裏的一女孩嗎?什麼年代了啊,還講什麼城裏鄉下的,如今鄉下可比城裏好多了。
“當時,我是那種晚熟而內向的孩子,上課從不舉手發言,課後也很少講話,特別是和女同學交談就會心慌意亂,滿臉緋紅,為此我背地裏曾多少次痛恨自己,罵自己是窩囊廢。自從她來到我們班之後,我幾乎沒和她講過一句話,但覺得身邊出現了異樣的東西,生活很有意義。當她和同學們說笑的時候,我就感到特別開心,她的聲音很好聽,就好像從天上飄下來似的。”大叔說。我又笑,差不多吧,可能我老爸老媽那個年代的人都這麼羞澀。不過,從天上飄下來的聲音,除了那震耳欲聾的雷聲,別的什麼聲音就很難說好聽不好聽了。這種形容或比喻,很符合大叔這個年齡的人。
我們都沒有打斷大叔的話,聽他把自己的故事講完。韓冰大叔旁若無人地講著——
記得韓冰和她第一次講話,是她到他們班不久的一次春遊中,那是攀登大文豪吳承恩筆下的一座著名的山。山路崎嶇陡峭,老是走不到頭,正當韓冰登上一塊峭壁,忽聽後麵傳來一個聲音:“喂,請拉我一把。”韓冰回頭一看,峭壁下麵的她正以乞求的目光看著他。他還從來沒碰過女孩的手,猶豫片刻,還是把她拉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