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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一輪皓月像一麵閃閃發光的大金餅,高懸在天空東邊,放出冷冷的光輝,籠罩著黑暗的大地。

王秋蘭站在家門口,倚著門板,清澈柔和的月光像輕紗一樣披在了她身上。10歲的大兒子常林扯著她的手,8歲和5歲的女兒抱住她的腿,嗷嗷叫著餓。王秋蘭緊蹙一下眉頭,蹲下來撫摸著三個孩子,輕聲哄著:“別鬧,別鬧,娘給你們弄吃的。”她起身來到地鍋旁,彎腰摸摸麵缸底,還剩兩把紅薯麵,她“啪”一下又蓋上缸蓋,心想還是等明天吃吧。

幾個孩子瞪著眼相互看看,小女兒“哇”一聲又哭起來了。

這是七十年代初期,王秋蘭家居一個小山村裏,僅住兩間破舊的土坯茅草房。王秋蘭環視屋裏是否還有充饑的食物,看到的卻是土條機、土桌子、土凳子、兩張土坯床,唯有一件珍貴的東西,就是十年前娘家陪送的一個小木箱在床頭放著,上麵放著小煤油燈和針線筐。舊式木格子窗下,壘著一口小地鍋,碗架上蓬一張木案板,牆壁上掛著舊炊具。清鍋冷灶的,唯一能吃的東西,便是竹籃裏那半籃發黴的紅薯幹了。王秋蘭拿出幾片,遞給孩子們。她的丈夫常山,患慢性肺病已經多年了,常年臥床不起,經常沒完沒了地咳嗽。他在床上邊咳嗽邊喘著粗氣說:“給孩子們燒幾碗麵湯吧。”

王秋蘭做好兩碗稀粥,給常山和常林各盛半碗,兩個小女兒因吃飯爭碗,“啪”一下把碗掉在地上摔成兩半。全家五口人,隻有四個碗,女兒隻得捧著碗碴喝。王秋蘭看著孩子們如餓狼一般。小女兒捧著碗碴,嘴巴緊緊貼碗邊,吸吸溜溜、呼呼嚕嚕喝得滿頭熱汗,因喝過猛,“哢”一聲喝嗆了,“哇啦”一聲拉著嗓門使勁嚎哭,稀粥順著嘴角流下來,滴在衣襟上。王秋蘭慌忙蹲在她麵前,掏出手絹為她擦著嘴,輕聲說:“乖,慢點喝,來,我端著喂喂。”

小女兒仍然緊緊捧著碗碴,惟恐被母親奪走不讓她再喝,便立刻止住了哭聲,低頭又呼嚕呼嚕喝起來,喝完高高舉著碗碴,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看著母親說:“娘,還盛。”

“你瞧瞧鍋裏淨光。”王秋蘭望著饑不飽食的女兒,哭喪著臉說。

兒子常林說:“娘,你吃啥?”

“娘不餓。”幹了一天重活的王秋蘭,忍著饑餓回答。她呆呆地看著兩個女兒伸出尖尖的紅舌頭,像小貓舔碗一樣,把碗碴裏麵舔得光光亮亮,但仍舍不得丟下,王秋蘭的心碎了,寒了,肝腸欲焚。她把兩個女兒攬在懷裏,輕輕撫摸著她們的小發辮,那發絲毛茸茸的,黑裏泛黃,像黃土地裏生長出來的瘦弱的小黃草,嚴重缺乏養分。她的臉龐貼著女兒的麵頰,覺得女兒的臉上像一張鬆弛的肉皮貼著,沒有肌肉。她心理清楚,孩子們是因經常饑餓而瘦得皮包骨頭。她憐憫地望著孩子們,眼裏噙著淚花說:“孩子,等明天,娘叫你們吃飽。”話雖這麼說,明天吃什麼?她犯愁了。

王秋蘭抬頭望望門外,朦朧的月光下,村裏萬籟俱靜。她失魂落魄地在院裏屋裏轉來轉去,眺望村外地裏的高粱、玉米、紅薯都到了成熟的季節,便萌發出一個難以啟齒的念頭。她猶豫、為難,心中忐忑不安,為孩子、為求生豁出去了,平生就做一次賊吧,她這麼想著,默默地回到屋裏,拎起一個布袋,卷起來夾在腋下,悄悄溜到村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