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者黑向後偏了下頭,胡吉如透過車玻璃看到令狐安正坐在後麵,馬上道:“令狐書記,我們正在組織幹群,全力以赴,清掃積雪。”

令狐安動了下身子,於者黑已經下車了,替他打開了車門。令狐安道:“行動要快,措施要得力!不錯,啊!”

胡吉如比劃著手,向路前方一指,“我們一共上了四百多人,從早晨六點幹到十一點。現在部分同誌回家吃飯去了。飯後,還會繼續上路。”

“一定要確保道路暢通!”令狐安伸手緊了下衣服,外麵確實有些冷,特別是風,刀子樣地割人。令狐安留著個平頭,確切點說是寸頭。這發型從他到湖東開始,就沒有變過。他又伸手摸了下頭發,準備往車裏走。胡吉如上前道:“令狐書記,領導辛苦,就到鎮上去吃個工作餐吧!”

令狐安停了下,說:“也好。”

胡吉如馬上往前走,他的車子停在路邊上的商店門前。兩台車子,一前一後,二十分鍾不到,就到了大平鎮。大平鎮是湖東縣南邊的門戶,也是湖東經濟條件較差的一個鎮。胡吉如在這鎮裏幹了小二十年了,從團書記幹到現在黨委書記。他好幾次都向令狐安報告,想動一下,說老是呆在一個地方,工作上缺乏新鮮感,也沒有激情。令狐安沒有答應,不是胡吉如的能力不行,而是他實在找不出合適的位置給他。一個鎮的黨委書記上來,正常情況下應該安排到強一點的縣直單位任一把手,或者挪到別的條件更好的鎮去繼續當書記。早些年,八九十年代,縣裏人事安排,特別是正科級幹部使用,基本上縣直優先。鄉鎮包括大區的書記上來,也無非是安排一個縣直大局的副職。可是到了這個世紀初,這種格局逐漸被打破了。鄉鎮幹部安排明顯比縣直優先了。縣直大部門的一把手,幾乎全部是由鄉鎮黨委書記上來擔任的。令狐安到湖東後,也曾思考過這種轉變。最後他得出的結論是:這與幹部的經營與成本有關。至於怎麼有關,他就不好太說了。縣直再怎麼樣,也比不過一個鄉鎮。湖東十八個鄉鎮,最大的鎮每年的財政收入就達到一億元。最少的,也有兩千多萬。而縣直單位呢?每年無非是財政安排的一點辦公費用,能耐大的,就是向市裏、省裏或者部裏跑一些項目,然後通過各種名目,從項目經費中截留一部分。但這能有多少?手裏資金的多少,往往決定了一個人的底氣。底氣足了,路子也就順了。路子順了,慢慢就形成了一種規則:要想提拔,首先得到鄉鎮,而且得到經濟實力強大的鄉鎮。有經營成本了,還愁不獲得良好的效益?

規則在任何時候,都存在著顯性規則與隱性規則兩種。大多數情況下,民眾遵從的都應該是顯性規則,這也是一個社會製度不斷完善的表現。然而在官場,顯性規則卻遠遠不如隱性規則來得靈活。當然,因此帶來的成效,也是根本不同的。

車子在土菜館停下來。胡吉如在前,令狐安在後,然後是於者黑,肖柏枝。四個人上了二樓,兩個司機就在樓下解決。剛坐定,胡吉如就喊服務員:“快去打點熱水來,請令狐書記擦把臉。”

令狐安也沒推辭。茶上來後,熱水也上來了。他先洗了一把,於者黑也接著洗了下。肖柏枝端著水盆出去了。胡吉如笑著對於者黑道:“於總現在可是越來越儒雅了,真個是儒商了啊!什麼時候,於總也在大平來投點資吧?我們的財政收入一年才三千萬不到,日子艱難哪!”

“一定會來的。”於者黑喝了口茶道:“我叫什麼儒商,粗人一個罷了!”

胡吉如哈哈一笑,令狐安問胡吉如今年財政收入能不能按年初計劃完成?胡吉如說大概差不多吧,還有兩十多天,也正在積極組織。“不過……”胡吉如道:“令狐書記啊,明年我要是還在大平,就一定得請縣裏將年初的基數降下來。這不公平哪!大平隻有兩家礦山,而且規模都不大,一年下來,收入也就千把萬。而其它鎮,僅僅礦山就有十幾處,且規模大。他們財政的盤子多大?我覺得這可不是我們的能力問題,而是所處的位置問題啊!大家都講思想決定位子,我講應該是位子決定思想。”

“你也有牢騷?”令狐安將杯子放到桌上,說:“你比比山區鄉鎮,不是更差些?你啊!”

胡吉如臉微微地紅了下。菜上來了。

先上來的是一個大鍋,蓋著蓋。於者黑笑著問:“什麼啊?還猶抱琵琶半遮麵呢。”

“好東西。正好今天碰上了有。”胡吉如笑得有些狡黠。

肖柏枝也伸了頭,想看看鍋裏。令狐安卻沒動。他在接手機。方靈問他可回來了?他說已經到了大平,正在同胡吉如同誌一道看路上積雪。通知縣委在家的常委,下午三點召開個臨時常委會。

方靈問:“那議題……就抗雪嗎?”

“一是抗雪,二是有關礦業改革。”

“遠水同誌那邊……”

“也通知下。你看著辦吧!”令狐安放了電話,胡吉如正把大鍋的蓋子拿開,原來是一隻偌大的牛頭。而且是整頭,甚至連牛角都還留在上麵。當然已經是很短的一小截了,隻具有象征意義。肖柏枝往後退了點,說:“怎麼連這……”

“這好啊!”胡吉如邊用筷子撥弄著牛頭邊道:“整牛頭是今年土菜市場的一大特色。這大平土菜館就因為這,每天來的人不斷。整牛頭上桌,得提前兩天預訂。”

“那今天這是……”於者黑問道。

“這你就別問了。”胡吉如朝門外喊了聲:“來人吧,動筷子了。”

馬上就有一個女服務員過來,手裏拿著把尺長的刀子,一手拎著牛角,一手就在牛鼻子前的位置上下刀子了。很快,一塊薄薄的牛肉被割了下來。服務員朝胡吉如望著,胡吉如示意她先遞給令狐安書記。令狐安卻揮揮手道:“女士優先吧!女士先來。”

肖柏枝粲然一笑,接了,放到嘴裏,嚼了嚼,說:“真不錯呢。有味道。”

服務員又一塊塊地將牛頭上的牛肉割下,盛放在盤子裏。然後將牛頭再沿著兩隻牛角分開,整個兒氽入湯裏,蓋上鍋蓋。胡吉如說:“這得再喝湯。這牛頭湯比什麼湯都好。濃淡相宜,滋補和中。”

於者黑笑著說:“胡書記對牛頭深有研究啊!這是不是也可以叫做牛頭經濟?”

“這個提法好。”胡吉如道:“就叫牛頭經濟。令狐書記,您看……”

令狐安嘴裏正嚼著片牛肉,眼睛望著肖柏枝,聽了胡吉如一問,“嗯”了聲。胡吉如說:“令狐書記,我敬你一杯吧?”

令狐安端著杯子,喝了口。兩個人喝的都不是酒,是茶。湖東縣從年初開始,就在令狐安的要求下,開展了新一輪的效能建設活動。其中一項硬性規定就是工作日的中餐不得飲酒。十個多月來,湖東為此處理了三十多名幹部。現在,中餐不飲酒,基本上成了一條紅線。沒有特殊情況,誰也不會隨意去碰。按照大家的說法:為著喝餐酒,得了個處分,劃不來。剛才吃飯前,胡吉如也有意無意地問了下令狐安:要不要上酒?令狐安沒有回答,這就等於否定了。不喝酒,飯桌上多少就有些生硬,也有點沉悶。尤其又是跟縣委書記一塊兒吃飯,胡吉如多少有些不自在。他端著茶杯,跟於者黑碰了下,又掉過頭,跟肖柏枝意思了下。令狐安突然問:“大平的兩家礦山,都是大平本地人經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