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上政府的二樓,葉遠水就看見錢衛中站在樓梯口。見著葉遠水來了,錢衛中馬上道:“葉縣長,我一直在等著。”

葉遠水並沒有理他,而是徑直進了辦公室。

錢衛中也跟了進來,遞過一張紙,“葉縣長,這是我的檢討。請您批評。”

葉遠水依舊黑著臉。趙力替他泡了茶,坐下後,他問趙力:“蔣縣長在嗎?”

“應該在。我去請他?”趙力答道。

葉遠水點點頭。趙力出去後,錢衛中隨手關了辦公室門,迅速地從包裏拿出一隻大信封,順勢塞到了葉遠水的抽屜裏。其動作之快,讓葉遠水幾乎沒有反映過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這是……”葉遠水站起來,正要問,錢衛中已經開了門,說:“葉縣長,我等候您的批評。”然後身子一轉,走了。

葉遠水突然有些生氣,“太不像話了嘛!”他使勁地用手拍了下桌子。大概是勁用得有些過了,他的手一陣疼。他甩了甩手,嘴裏罵道:“真他媽的……”

“怎麼?遠水縣長在……”蔣流進來,看著葉遠水的臉色,遞了支煙。

葉遠水將手伸到抽屜邊,正要再往裏伸,卻又縮了回來。接著點上火,問:“錢衛中的處理,你拿個意見吧?”

“這怕不妥吧?要處理,也得縣委定。”蔣流有些為難。

“你先拿個意見嘛!錢衛中這件事,一定得嚴肅處理。你拿了意見後,我再跟令狐同誌報告。”葉遠水坐下來,“這件事一定要處理到位,處理到底!”

蔣流道:“是要處理。可是,怎麼處理?按效能建設來處理,還是按其它?都不好辦哪!”

“有什麼不好辦的?不就是一個局長嘛!”葉遠水有點生氣,正好鮑書潮要進來。蔣流笑笑,說:“我再考慮一下吧。”

“還考慮?”葉遠水提高了聲音,“正好書潮縣長也過來了,我們商量下。”

鮑書潮問:“商量?是錢衛中的事?”

蔣流點點頭。

鮑書潮說:“錢衛中這個事,我認為是一定要處理的。幹部作風不好,就會影響到工作。而且作為一個礦業局長,這樣給礦業老總們帶來了極壞的影響。”

蔣流看著鮑書潮,鮑書潮這個表態讓他感到意外。平時,錢衛中如果說還對政府哪個縣長有些敬畏的話,那就是鮑書潮。他們走得也近,而鮑書潮現在這態度……不過,蔣流轉念一想,馬上就想通了。鮑書潮抓的是錢衛中的幹部作風問題,指的是被葉遠水縣長當場抓了現行的事實。對這事要處理,名正言順地從作風角度上進行處理,其實就是掩去了錢衛中其它問題有可能被觸及的現實。妙招啊!妙!

葉遠水又點了支煙,扭了扭脖子,眼光不自覺地朝抽屜那邊看了看。他壓抑著自己的衝動,他十分想把抽屜打開,當著鮑書潮和蔣流的麵,將那大信封抖落開來,看看裏麵到底有些什麼?但想了想,他還是轉過了目光。信封裏除了錢,不會有別的什麼的。真打開,無非是一種氣憤,一種表白。事實上,在官場上呆了這麼多年,葉遠水也不是從來沒有收過信封的。他是個認同規則的人,作為一個縣長,在官場規則之內生存,你如果獨立地遊離於規則之外,你的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被規則淘汰。守著規則,盡量保持些內心的清潔,這是葉遠水的原則。當然,錢衛中這個信封的性質完全不一樣了。錢衛中是有目的的,他是要用這個偌大的信封,來消解葉遠水對他的意見。葉遠水在一瞬間,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這個信封,或許正是一個突破口。

——一個打開湖東礦業內幕的突破口。

想到這,葉遠水禁不住笑了下。鮑書潮繼續道:“政紀處理吧,請辦公室先擬文,然後報縣委。”

蔣流看著葉遠水,葉遠水將煙從左嘴角抹到了右嘴角,含混著:“先這樣吧,以後再說。”

鮑書潮和蔣流走後,葉遠水關了辦公室門。回到桌子邊,打開抽屜,信封裏果然就是五遝百元大鈔。而且都是新鈔,一看就是剛剛從銀行提出來的。錢衛中還留了張紙條:

葉縣長:誠懇地向您道歉,並請今後多多關照。能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吩咐,為葉縣長辦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錢衛中

哈哈,“肝腦塗地,在所不惜”,搞得比黑幫的宣誓還要嚴重。葉遠水將紙條折好,然後撥通了紀委書記陸向平的手機。

陸向平問:“遠水縣長哪,好啊!有什麼指示?”

“指示?哈哈,我能指示什麼?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下。在辦公室嗎?我過去。”葉遠水剛說完,陸向平就道:“我到政府那邊去吧,我正在車上,十分鍾後就到。”

“那好,我等你。”

十分鍾不到,陸向平就到了。葉遠水關了門,笑著說:“向平啊,有件事想征求下你的意見。這事很有些麻煩哪!”

“是吧?什麼事?”陸向平比葉遠水年齡小些,到紀委前,他也曾在政府當過一任副縣長,算是葉遠水的老搭檔了。

葉遠水從抽屜裏拿出大信封,遞給陸向平:“你先看看。”

陸向平搞紀委工作四五年了,又長期在官場浸著,一看這信封,他馬上就有些明白了。他打開信封,然後將信封裏的東西全部倒在桌子上。五遝大鈔,和一張紙條。他先看了紙條,又將錢攏好,才道:“出手不凡哪!這個錢……怎麼也找到你老葉頭上了?他可是一向不太把政府這邊放在眼裏的。”

“不就是上次……”

“啊,我聽說了。是錢衛中上次喝酒在吉大的事吧?你們要處理?”

“當然得處理。不過,我現在倒有另外的想法了,我想請紀委介入,認真地查查。他送這信封,就是一個查他的理由。”葉遠水望著陸向平,“至少他這算是向我行賄吧?”

“是算。不過……”陸向平遲疑了下,“查一個科級幹部,是要縣委定的。”

“並不是公開的查,而是暗中查。公開查,能查出什麼?你還沒查,人家查你了。”

“這倒是。暗中查也難哪!湖東的情況,老葉你不是不知道。基本上是無秘密,我很難抽出真正願意保密並且暗中查錢衛中的人啊!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向市紀委彙報,請他們派人過來。”

“這個……我看可以。我們一道給李長書記彙報下,走,我們這就到市裏去。”葉遠水撳滅了香煙,就要出門。

陸向平卻愣著,道:“太急了吧?先得問問李長書記在不在市裏。而且這事……我總覺得是不是有點不妥?令狐安同誌不知道,是不是會……”

“沒問題。一切由我負責。”

陸向平不好再推辭了。葉遠水直接給李長書記打電話,李長果真不在市裏,正在北京。葉遠水將情況簡單地說了,李長說:“這事也不要急,等我回去再定。”

葉遠水放了手機,對陸向平道:“這個信封,你帶回去吧?”

“這不行。按照規定,至少得有三個人在場。還是暫時放你這兒。我知道就是了。老葉啊,我聽說令狐安同誌要搞礦業的二次改革,你的意見呢?”

“改革是必須的。關鍵是怎麼改。”

“可能要引進外資,對湖東礦業進行整合。”

“哪裏的外資呢?”

“省城的吧?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他的意思不是單純地改革,而是要盡快地抹平礦業經濟中的黑洞啊!”葉遠水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