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一正翻著報告,聽見葉遠水說主要有兩點,就停了下來。
“這第一,是礦業經濟的管理體製。政府對礦業經濟基本上失去了監管能力。令狐安同誌堅持強調常委管理礦業經濟,這其實就是他一個人管理嘛!一個人的能力,一個人的智慧,難道比整個政府班子還要……”葉遠水朝南明一睃了下,南明一表情沉著,並沒有什麼兩樣,他便又道:“這第二,其實還是管理體製的問題。不過,因為這種單一而缺乏製約的管理體製,礦業經濟發展中,腐敗現象十分嚴重。湖東的一些領導,包括主要領導,都參與了礦山投股。”
南明一皺了下眉頭,葉遠水自然看在眼裏,他繼續上了一把:“老百姓對此反映很強烈,特別是一些老幹部,一些礦業老總。長此以往,湖東礦業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整體崩潰。”
“整體崩潰?”
“就是。礦業經濟要是崩潰了,湖東還能有什麼來支撐?因此,在反映這些問題的同時,我也一直在想,湖東怎樣從一個資源大縣,變成一個產業大縣。不僅僅是礦業,還要有其它產業,這樣,湖東的縣級經濟才有活力,才有後勁,才有希望。”
“說得好。遠水同誌啊,湖東的問題,其它的渠道也有所反映。不過,作為一個縣委副書記、縣長,來向我反映,這說明了問題嚴重,已經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了。我和亞非同誌商量過了,先進行一些必要的調查。不過”南明一突然轉變了語氣,“不過,作為班子裏的副手,副書記、縣長,遠水同誌啊,你的責任也是重大的。失職,不作為。雖然現在向我彙報了,但是,責任還是要講的。我向來反對黨政一把手之間鬧矛盾,對湖東,也同樣。當然囉,這情況有些不同。調查報告放在這,我考慮以後再說吧!”
葉遠水對南明一的態度轉變,並沒有感到意外。他點了點頭,正要出門,南明一喊住了他:“令狐安同誌昨天打電話給我,說要對湖東的礦業經濟進行改革,要整合礦業資源。我覺得這是個好的方向,你一定要支持。至於其它問題,組織上會認真處理的。”
“那好!”葉遠水道:“請南書記相信我,除了工作,我沒有任何一已之私。”
“這就好嘛!”南明一道。
葉遠水在南明一麵前,一再地強調了自己是出於對湖東礦業經濟的擔憂,根本沒有一已之私。但現在,走在藍山清晨的石徑上,他回味著自己說過的話,心裏竟有了幾分不安。真的是沒有任何一已之私嗎?真的沒有?
顯然,答案是否定的。
葉遠水抬頭看看石徑,走過的地方,已經被樹林給遮住了。而前麵,他依稀記得,再拐個彎,就應該是藍山寺了。
官場上真的有純粹的沒有私利的人嗎?
葉遠水低著頭,想了想,也許有。但在他的身邊,又確實沒有。包括自己。往深處想,他還是因為令狐安的所作所為,過於觸及到了他作為一個縣長的利益。權力,這隻無形而有力的手,正在推動著他。而他,也必須借助一個正當的理由,來將權力這隻手,反推向他所希望達到的巔峰。
一棵傾倒的樹伏在石徑上,一下子擋住了上山的路。
葉遠水停下來,看情形,這樹擋在這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直這麼擋著,山上山下的人,是如何行走的呢?難道……
樹是棵鬆樹,顯然是因為前不久的那場大雪而傾倒的。它橫在石徑上,仿佛一尊正在注視著上山行人的羅漢。也許它是在此為藍山寺留一片清淨的吧?免得紛紛的塵囂,來日複一日地擾了它。
藍山寺就在咫尺,而葉遠水卻放棄了。
沿著來時的石徑,葉遠水一步一步地向下。他並不是一個好佛的人,但是,他喜歡佛的那種澄明。人啊,如果都能像這清晨的清山,與靜寂的山寺,那該多好!可是,怎麼可能?葉遠水下到山腳下時,再回頭看石徑,竟恍惚覺得是那麼地遙遠了。
太陽剛剛升起來,嫩紅。小南河上,已經有了許多早起洗衣的女人。葉遠水加快了步子,正轉過一段河道,就聽見有人喊道:“葉縣長,葉縣長!”
葉遠水站住,黎民從河岸底下走上來,笑著:“葉縣長,您也鍛煉?”
“是啊,我就不能鍛煉?哈!”葉遠水邊說邊繼續邁開了步子。
黎民跟在身後,“葉縣長哪,其實我一直想跟您彙報。湖東現在的礦業經濟,真的是……最難受的是我們礦主。政府應該……”
葉遠水哼了聲,他沒有料到黎民會說出這樣的話。黎民是令狐安一手扶持起來的永恒礦業的老總,按理,他是不應該如此說話的。可是現在……葉遠水隻好哼哼,他弄不清楚黎民葫蘆裏到底賣的是啥藥。
“對於我們做礦的人,關鍵要的是政策,是扶持。葉縣長,政府再不介入,湖東礦業越來越萎縮了,將來可就……到時候,想救也來不及了。”
“問題這麼嚴重?”
“是啊!我們做礦的人,心知肚明。我們也希望……能改革,改革啊!”黎民快走了兩步,趕上了葉遠水,又道:“葉縣長大概沒有料到我們也是這樣想。當然,難哪!葉縣長如果需要我們,我一定會盡力的。”
葉遠水心裏一頓,黎民這般一說,他更加有些迷惑了。他笑著說:“礦業改革勢在必行,但是,這得在縣委縣政府的統一領導下進行。作為永恒礦業,當然應該全力以赴地支持。這是好事啊!你們也可以向縣委縣政府提些好的建議和方案嘛!群策群力,才能更好地抓好改革啊!”
“這當然。”黎民轉了話題,問:“聽說葉縣長的女兒在開行工作?”
葉遠水應了聲。
“開行是個好單位啊,有前途。”
“一般吧。”
黎民找不出話茬了,路也正好走到了分道的時候。黎民說:“葉縣長,我從這邊了。您有空的時候,我再去向您彙報。”
黎民從另一條路折了過去,葉遠水繼續往城裏走。黎民這態度,著實讓葉遠水有些發懵。黎民跟令狐安的關係,湖東盡人皆知。作為湖東第二大礦業集團的老總,黎民的身影,更多地是出現在令狐安的背後的。但是,葉遠水也知道,黎民是吉大礦業的於者黑,還是有些區別的。於者黑早些年在外麵經商,積累了一些資本後,回到湖東,承包了一座小礦。因為不太懂得管理,效益並不理想。令狐安搞礦業改革時,於者黑不知通過哪條途徑,硬是跟令狐搭上了。吉大集團成立時,除了行政性的整合外,於者黑幾乎是沒有投入什麼資金,主要的資金都是其它股東承擔的。於者黑事實上是撿了一枚幹棗子,這樣,其它真正地投入者們,心裏或多或少地就有些不平。因此,於者黑對令狐安的依賴,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顯然要比黎民更多些。黎民成立永恒礦業集團時,本身就已經是湖東最大的礦業的老總。甚至,葉遠水有種感覺,令狐安扶持於者黑成立吉大礦業,目的並不在於於者黑本身,而在於要利用新成立的吉大礦業,來對黎民的永恒礦業形成製約和擠壓。如果真是這一點,精明得像兔子的黎民不可能不知道。知道而不言,這是大智慧。黎民也許正是看中了令狐安這點心機,他要的是永恒礦業的存在,和發展。
回到家,妻子已經將早點準備好了。葉遠水匆匆地扒拉了幾口,就要出門。妻子將一包煙塞到他的口袋裏,這是他一天的口糧。葉遠水笑笑,點了支煙,出了小區大門。小區離政府隻有十分鍾的路程,因此,他一般情況下不要車子來接他。路上,他也正好看看衛生,間或還可以聽聽老百姓們對政府工作的議論。這兩年,他發現走在路上,聽到和看到的,越來越少了。衛生搞好了,後來他了解了一下,是環衛隊知道葉縣長每天要經過,所以增加了這一段路的保潔人員。老百姓們天天看電視,早就熟悉了縣長的麵孔。見到縣長,老遠就噤了聲音。有時,連他自己也有些尷尬。言路閉塞,政之將亡。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