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是!”令狐安小心地試探了句:“會議已經開了,明一書記的指示……”
“我說過不參加了嘛!你們開。開完後,召開縣委常委會。”南明一態度明朗。
令狐安先還抱著一絲希望,現在徹底地滅了。剛才會議開始前,葉遠水問他會議的議程是否要改,將原來的市領導指示刪了。他說當然刪了,如果市領導願意來指示,那也是個更大的驚喜和重視。其實,那一刻,令狐安就隱約感到南明一是不會改變觀點,出席會議的。事已如此,令狐安明白再泡也是枉然,就道:“那明一書記請繼續忙,我先去開會。方靈主任在外麵,有事讓她過來。”
“啊,好!”南明一答道。
現在,既然市領導不能出來指示,令狐安的講話,就是今天的“最高指示”了。令狐安習慣性地環視了會場,然後又喝了口水。他手上拿著辦公室起草的講話稿,而底下人手裏,則是空著。他剛講了句:“同誌們”,手機就震動了。他皺著眉停了話,看了下,摁了。
“同誌們,今天是湖東礦業經濟發展中的主要日子,也是個裏程碑式的日子”,令狐安竟然出乎意料地全文照讀了秘書起草的材料,甚至連其中的兩個錯字,也照樣讀了出來。這讓也在底下坐著的起草者黨辦秘書寧斌,很有些受寵若驚。當然,他不知道令狐安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講話上麵,而是一直在南明一身上。令狐安隻是想著快一點完成這講話的儀式,至於稿子寫了什麼,他也顧不上咀嚼了。平時,令狐安講話是很有激情的,而今天,仿佛是在唱催眠曲。底下也有人在議論:
“怎麼了?令狐書記好像情緒不對?”
“是啊,太不對了。是不是剛才外麵一上訪,讓他慌了?”
“南明一來了,而且不高興。令狐書記能有激情?他比我們誰都更急呢。”
“唉!官難當哪!一級壓一級。”
“不過,那些人怎麼就堵在路上了呢?事先不是開了會議,嚴控嗎?”
“是啊,可怎麼控得了?”
“……”
“……”
令狐安用快速而低沉的語調,迅速地結束了報告。當他讀完最後一句時,底下人甚至沒能明白過來,他已經讀完了。一般情況下,這讀報告和說話都是有講究的,特別是要有提示性的講究。所謂提示,就是要通過適當地停頓或者提高音量,告訴大家下麵該鼓掌了。比如有時候,講話中提到“我代表縣四大班子,向大家表示熱烈的祝賀!”說到“祝賀”兩字時,音量就得高而且稍稍拖一下,大家明白這是掌聲提示,就像電視台做節目,旁邊總有人在暗處用小旗子指揮一樣。聲音一高,掌聲就出來了。講話到結束,也是提高了聲音,大家清楚:結束了,掌聲得上來了。可今天,也許是令狐安的講話語氣太平淡了些,他講完最後一句,大部分人都還在雲裏霧裏。等他低下頭收拾講話稿時,掌聲才零零星星地響起來,在這零零星星的掌聲中,葉遠水開始了最後的“會議總結”。
葉天真一直坐在台上,自然感覺到了令狐安今天的不在狀態。她也知道剛才會議開始前出現的情況,南州一把手書記正在賓館裏生氣,你能讓令狐安心情振奮起來嗎?不可能的。她笑著對令狐安小聲道:“謝謝令狐書記!”
“啊,不謝!”令狐安將筆記本合上,又喝了口茶。茶竟有些苦,他咽到一半又鼓了回來,他不得不向著身後,吐了一口。
“聽說馬上要開常委會?”葉天真問著,一邊遞過來一張紙巾。
“是啊,是的!”令狐安用紙巾拭著嘴,說:“你們的理事會,請書潮同誌參加。一切按照計劃進行。我相信葉總能搞好的。”
葉天真有些為難,但旋即道:“這……好吧!那晚上,我再請縣領導們共進晚餐!”
會議剛剛結束,令狐安就接到匡亞非電話,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出事呢?令狐安解釋說是有些老幹部上訪,他們不知道怎麼搞清楚了明一書記要過來,這完全是個意外。“意外?令狐啊,你知道這意外意味著什麼嗎?明一同誌說要開常委會是吧?那可是對……”匡亞非有些生氣了。
“問題怎不至於這樣嚴重吧?礦業改革總體上是好的,出現小的阻撓,也是正常的。謝謝亞非市長。”令狐安說:“我已經給明一書記檢討了。”
“檢討了?那好。多注意點!”匡亞非歎了口氣:“剛才我與向濤同誌也談到這事,他也很擔心。明一同誌這個人你也知道……總之,注意點!”
“謝謝亞非市長。”令狐安掛了電話,在通向賓館的小會議室走廊上站了兩分鍾。葉遠水端著杯子過來了,一邊過著煙癮,一邊道:“明一書記過來了吧?怎麼要開常委會?是上訪的事?”
“應該是吧。”令狐安望了眼葉遠水。官場上就是奇怪,有時候兩個人是生死對手,有時候卻又莫名其妙地成了合作夥伴。在礦業集團成立這個大事上,令狐安對葉遠水的態度,先著實有些疑惑。按理,這三四年來,葉遠水一直對令狐安對礦業經濟的“罩”著有不同意見,甚至十分激烈的意見。葉遠水曾多次向市裏反映過,而且,豐開順、滿東北他們的一次次上訪,令狐安似乎都能在其中看到葉遠水的影子。可這次……當他提出引進外資成立礦業集團時,葉遠水不僅沒有反對,還表現出了少有的熱情。在此之前,礦管局長錢衛中,曾被葉遠水撞上,令狐安曾擔心這是給了葉遠水一個口實,但後來的情況是,葉遠水僅僅建議市紀律對錢衛中進行了通報,其它的也就不了了之。據鮑書潮彙報,葉遠水在礦業集團成立之前,專門做了肖問天的工作,請他出任礦業集團的副總;在礦業大會召開前,葉遠水給豐開順專門打了招呼,包括滿東北;雖然上午還是出了事,但葉遠水的變化,令狐安是看在眼裏的。葉遠水在官場上行走了這麼多年,他不會走沒有意義的棋,也不會做毫不利己的事。那麼,他圖的是什麼呢?
人哪!
令狐安搖搖頭,往小會議室。走了幾步,見方靈走過來。方靈說:“明一書記早就到了。”
“都來了嗎?”令狐安問。
方靈說:“都來了。”她這是將令狐安和葉遠水也算在內的,三個人進了會議室。南明一坐在靠南邊會議桌的正中。令狐安遲疑了下,就坐在南明一的對麵。葉遠水挨著令狐安坐下,其它常委也按次序坐好。令狐安說:“明一書記,常委們都到齊了。”
“那好!開會!”南明一將杯蓋合上,語調不高,道:“本來我是要來參加湖東礦業集團成立大會的。但是,現在,卻改成了參加湖東縣委的常委會。原因大家都清楚。我就不說了。這個常委會,我隻想聽兩點,一是實事求是地檢討湖東礦業經濟這幾年來的得與失;二是開展下班子內的批評與自我批評。”
令狐安臉上的肌肉顫了下,他低下頭。葉遠水正摸出支煙,但沒點火,放在手上,用兩指慢慢地捏著。
南明一又道:“令狐同誌,你看……”
“就按明一書記的要求來開。明一書記今天親自到湖東來主持召開湖東縣委的常委會,是對湖東工作的高度重視和關心。我希望大家按照明一書記的指示,圍繞礦業經濟的得失反思和批評與自我批評,努力地開好這次常委會。”令狐安說著,南明一點了點頭。令狐安繼續道:“我先來說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