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哪裏!我們怎麼會不相信老先生呢?可是,情況複雜啊!”令狐安在椅子上轉了圈,說:“老先生這是園林,其它的人那也是家族多年的寶貝。都劃一塊地,都重建,政府怎麼辦?藍河沿岸,豈不成了……”
“那書記的意思是……不行?”老先生摸著長髯,問。
令狐安搖搖頭,說:“真的不行。我們還是要請老先生支持縣委縣政府的工作。您在湖東是有影響力的,您一支持,就是拆遷工作的最大的動力。”
“不可能!”饒老先生站起來,扶著拐杖,大著聲音道:“不可能。你們要再拆,就連我饒天一道拆了吧!告辭了!”
鮑書潮勸道:“饒老先生,本來我們要上門去拜訪您。您今天來了,就是對我們工作的支持。剛才令狐書記說的,也是實際情況。老先生一向開明,饒家又是湖東城裏的詩書之家。這事,還請老先生從縣委政府角度著想,從改善老街人居環境著想,給我們更大支持吧!老先生!”
“我說過了。告辭!”饒天老先生頭也沒回,出了門,拐杖敲在走廊上,“呯呯”地響。每響一下,都像是敲在令狐安的心上。令狐安對呆在門口的鮑書潮道:“對這樣的人,不強拆,怎麼得了?這不是跟縣委政府要價嗎?太……一定要拆。強拆!”
“市裏調查組在湖東,這個時候,令狐書記,我看還是得穩著點。”鮑書潮掩上門,“這兩天,葉遠水精神頭強多了。像打了興奮劑一般。這人……怎麼能?令狐書記啊,去年,我要是真的離開了湖東,也許現在就……唉!一步之差啊,一步之差!”
“現在怎麼了?”令狐安有些生氣,“一個幹部,怎麼能……別說了。我不是還在湖東嗎?湖東姓令狐,而沒有姓葉!”
鮑書潮不好再說了,就退了出來。回到政府,正好碰見葉遠水。鮑書潮說:“剛剛從城關鎮那邊過來。遠水縣長氣色好多了!”
“是吧?應該好嘛!”葉遠水邊說邊進了自己辦公室。
鮑書潮沒有跟進去,而是回到了自己辦公室。剛坐下,就接到葉天真電話,說她到了湖東。晚上想請鮑縣長一塊坐坐。“有些事情想商量一下,我不想範圍太大,就你鮑縣長,還有李天行。我們三個人。鮑縣長有空安排吧?”
“這個……行!晚上見。”鮑書潮正想見見葉天真。最近,他也聽說了中紀委正在調查向濤。葉天真和向濤夫人閔慧關係不一般,她應該知道向濤問題地調查進展情況。如果向濤真的……那麼,令狐安也許也會被卷進去。令狐安一旦卷了進去,那……這是一個連環套,一旦套住了一個,其它的人就像上水的魚兒,都會被吸進那籠子之中。而且,這些年,大案要案的特點就是,不查則已,一旦查了,揭了蓋子,往往就麵臨著難以收拾的局麵。纏在其中的人太多了,多得讓人怵目驚心,讓人幾乎絕望。
葉天真不可能不關注向濤副省長的事情,就如同令狐安,雖然嘴上不說,心裏也許比誰都急。
鮑書潮也急。
快下班時,錢衛中給鮑書潮發了個短信:他們找我談話了。
鮑書潮想打電話問問錢衛中,到底談了什麼。但一想,又放棄了。錢衛中不打電話,而是用短信,這說明他也不是太方便。於是,就回了句短信:一切都還好吧?
他們問得多,我答得少。放心!
錢衛中這回話也簡略,鮑書潮看著,覺得意思已經明了。他關上門,打開窗子,風和著細雨立即撲進來,他的臉上有絲絲的涼。這一涼,也讓他一驚。紀委的調查手段是很多的,這個時候,錢衛中的手機是不是也會被……甚至,連他自己的,還有令狐書記的……不會吧,不會的!鮑書潮想著,趕緊關了窗子,拿著手機,反複地看,反複地一開一關。手機跟平時沒有區別,要說唯一的區別,就是手機上多了些汗水。他從紙巾盒裏抽了條紙巾,將手機機整個地擦了一遍。擦完後再看,手機還是跟平常一樣。他放下手機,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感到人就要往下沉,沉著,沉著,就……
啊!
鮑書潮趕快拿了包,開門出來。在走廊上,碰見左勝男。
“書潮縣長,正有件事,想問一下。”左勝男站著,掠了下頭發。
“是吧?”
“你在教育那邊安了個人?”
“啊,是這事啊?啊,是啊,是啊。我正想跟你說一聲呢。是安了個人,特殊情況,特殊情況!”鮑書潮有些尷尬。
左勝男卻笑了下,說:“也沒事。隻是問問。不然,顯得我這分管教育的都不知道?是吧,書潮縣長。不過,我可聽說,那人是……不會吧?”
“沒有的事。那就謝謝勝男縣長了。我還有事,好!”鮑書潮邊說邊往樓梯口轉,左勝男在後麵笑了聲,他也沒理會。左勝男在政府裏屬於典型的獨立派。與誰的關係都不遠不近,但是,她分管的攤子一向是不太喜歡別人幹預的。這回,左勝男大概也知道了肖柏枝是令狐安書記的人,鮑書潮做出非常之舉,實屬無奈。因此,左勝男也隻是問了問,敲敲邊鼓,顯示出這事既是她分管,也總得支會下的意思。政府裏縣長之間的關係,外麵人乍一看,以為天天相處在一塊,話肯定好說,事肯定好辦。其實不然。縣長們之間,近在咫尺,卻隔著天涯。平時,縣長們幾乎不太通氣,除了工作上的事以外,談得更多的是黃段子,是喝酒,絕少談及自身。有時候,一個副縣長要辦的事,涉及到另一個副縣長分管,兩個副縣長之間溝通,還不如直接讓下屬單位給另一個副縣長彙報來得痛快。當然,鮑書潮又有些例外。他是常務副縣長,左勝男笑一笑,也大半是因為這。
鮑書潮直接去了拆遷辦,先找來胡吉如,把令狐安書記的意思說了遍,又將饒天老先生到令狐書記那兒的情況,也講了。胡吉如聽著,心裏就有些煩。以前在大平,哪有這麼多的事?一個鎮黨委書記,居然讓人去買油條;一天到晚,碰見老街的居民們,總難免背後幾聲罵。胡吉如現在徹底明白了,令狐安是讓他來當老街拆遷的急先鋒。他也為此考慮了好幾個晚上,最後拿定了主意,還是得狠。隻有狠,才能真正地安下心來,做拆遷工作。不管怎麼樣,組織上把自己派到這兒來了,那就得不辱使命。外麵就有人傳著說,胡吉如到城關鎮,是禍是福還不可知?為什麼不可知呢?那是說要是福,將來一定能幹到個副縣;要是禍,也許就出事了,不僅僅副縣長,甚至成了老街居民們心目中的罪人。關鍵就是這老街拆遷,他到底怎麼走?
其實,胡吉如心裏也沒底。
老街拆遷是禍還是褔呢?對於老街的居民,還有幹部,以及胡吉如自身?禍是什麼?福又是什麼呢?
昨天晚上,胡吉如還特地一個人到王二保家去了一趟。王二保悶著頭在家抽煙。油條站開不下去了,沒人買。胡吉如不問也知道,原因就出在王二保在動員大會上的表態。但是,整個一條老街的居民,如何能做到整齊劃一地不來買王二保的油條?這說明了裏麵有人在組織,也說明了大部分人的心態。他問王二保:“老王哪?你現在怎麼看?”
“胡書記,我現在沒什麼想法了,就是想繼續開店。沒店,我這生活……唉!”王二保耷拉著頭,他老婆在邊上流著眼淚,說:“胡書記啊,我們可是被政府給害了。是你們讓二保上台發言的。現在成了這樣,我們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我們也沒想到情況這麼複雜。不過,老王哪,我倒想聽點真話,你們願不願意拆遷?”
“當然願意。誰想一輩子守著這破房子?”王二保指著房頂,“這房子哪還能住?早拆早好。不過,政府給老百姓的條件也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