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並不指望礦業能給我帶來什麼。葉縣長,永和公司經營礦業,是短項。用自己所短,這是企業的大忌。但是,我為什麼要用?想必葉縣長和蔣縣長都清楚,我的重點在老街開發。永和公司這兩年的主要產業方向就是房地產。而且,湖東正是一個新興的城市,房地產正處於急劇上升的趨勢。我這個時候進來,就是想搶占先機,成為湖東房地產業的龍頭。”葉天真一邊說,一邊用手把玩著酒杯。酒在杯子裏晃蕩,迎著燈光,閃出一道道彩色的光芒。
葉遠水沒料到葉天真會這麼直接,其實葉天真在湖東投資礦業,他也曾細細考慮過。一個沒有礦業經營基礎的集團,來投這樣的投資,用意何在?肖問天曾告訴他:永和公司投資礦業隻是進入湖東的一種方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礦業集團成立後,葉天真幾乎很少過問。集團事務都是由於者黑全權打理,肖問天多次跟葉遠水提到雖然是集團了,可還是像於者黑的吉大礦業一樣。於者黑說了算。肖問天還透露說,集團內部都傳言,永和公司是搞了假並購,先前承諾的投資一分錢也沒到位。如其說縣委縣政府搞了個礦業集團,還不如說把一些小的礦業企業給擠走了,讓於者黑這樣大的企業,包括永恒礦業、華永礦業,得了真正的實利。葉遠水聽著肖問天的分析,以前還多少有些懷疑。這一下,他確信了。葉天真剛才的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她的重點就在老街開發。女人哪,誰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了。女人一旦玩起來,就會發瘋。女人一旦進了官場,商場,大多數男人是難以望其項背的。
抬起頭,葉遠水的目光正碰著葉天真的目光,兩個人的目光交織著。葉遠水突然有一種感覺:整個湖東都被這個叫葉天真的女人算計了。
“來,葉總,我們再幹一杯!”葉遠水讓人倒了酒,很多事情並不能直接說,而酒,就能代替。葉遠水現在的酒,就是他的一支武器,他想把心中的憤怒發泄出去。他必須有出口,他是縣長,湖東的縣長哪!
葉天真也不含糊,酒杯一仰,酒吞到肚子裏了。
葉遠水又斟了一杯,葉天真說:“葉縣長這酒,我提議跟鈴子喝。鈴子,你得主動點。為著葉縣長對你的賞識,敬葉縣長一杯。”
鈴子站起來,端著杯子,說:“葉縣長,我喝了。”
葉遠水還沒開口,鈴子的酒已經見底。葉遠水端著杯子,既不想喝,但又難以找出不喝的理由,也就隻好一咕嚕將酒喝了。喝完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這一會兒,他想起了令狐安。不知道令狐安到底心裏裝著什麼。葉天真這些把戲,按理是能夠看得出來的。而且,他堅信,令狐安心裏是十分清楚的。清楚而不阻止,甚至力推,這是何等的心思?令狐安圖的是什麼呢?湖東老街一期工程開發,是令狐安的一個疼點。每次開會,一提到一期工程,令狐安就皺眉頭。難道令狐安引進葉天真,就是為了讓她在開發二期工程的同時,連帶著解決一期工程這個爛攤子嗎?
酒還在喝。蔣流和鈴子喝起來了。齊樸成也在邊上一個勁地摻和。
葉遠水問葉天真:“葉總來湖東,不僅僅是跟我們喝酒的吧?哈哈!”
“當然不是。”葉天真揚了揚頭,湊近葉遠水道:“我主要是來看看葉縣長的。鈴子也很想葉縣長了。我聽說老街拆遷,葉縣長有不同的想法。是不是信不過我葉天真哪?”
“是嗎?啊!我是有些不同的想法。關鍵是拆遷涉及麵廣,我不讚成單純地搞開發。而且,我覺得時機也不夠成熟。”葉遠水倒是很坦率,他的鼻子邊不時地飄過兩個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葉天真笑著,用手拍了下葉遠水的肩膀,“葉縣長哪,時機都是人創造的。老街拆遷,隻是一個過程。到明年你再看,我會給你新造一條現代化的街道的。”
“我就擔心……民心所向,民心不可違!”葉遠水說:“昨天饒天饒老先生讓人給我送來一幅字,上麵隻有四個字。葉總,你猜猜,能是哪四個字?”
“猜不出。”
“是‘民不可欺’!”
葉天真也一顫,她應該沒想到饒老先生會送這麼四個字給葉遠水縣長。民不可欺,這意思就是說現在民被欺了,而欺民的到底是誰呢?是永和公司嗎?不,不是!在居民的心裏,欺民的就是政府。所以饒老先生將字送給了縣長。這老先生是寓意深遠啊!而這寓意之後,也恰恰反映了老街拆遷還有著很深的矛盾。在來湖東之前,她同李天行見了麵。李天行提出了兩個方案:一是繼續采用各種招數,迫使居民們簽訂協議;二是提高補償標準,包括答應像饒天老先生的要求。兩相比較,第二項,永和公司將多支出三百萬元。而第一項,雖然有極大的風險,但支出少,效果應該說也很明顯,在別的地方的拆遷過程中,也是屢試不爽,頗見成效。葉天真為此給令狐安打了電話,令狐安說一切我都沒意見。隻要能為了老街開發,手段強硬一點,方法突出一點,也是可以的。但是,這事可能政府那邊有一些不同的想法,特別是遠水同誌。令狐安建議葉天真和葉遠水縣長好好地談談,末了,還順帶著提醒葉天真:“遠水同誌在你那兒不還是有個朋友嘛?讓她也過來吧!”
令狐安的安排,葉天真是可以理解的。令狐安在湖東也呆了這麼多年了,他的心願是往上,而不是窩在原地。特別是現在,據省裏有關人士說,南州的市委書記南明一對令狐安並不太感興趣。而且,這一兩年來,關於礦業經濟問題的上訪一直不斷,甚至連省裏高層也被驚動了。令狐安搞礦業整合,搞老街開發,其實都是想製造一些政績,以平息過去那些影響。就葉天真所知,如果說一年前,令狐安是願意和葉遠水鬥的話,那現在,他是希望和諧的。他不想鬥了,隻想離開。這一點,在閔慧閔總那兒,葉天真也得到了證實。而葉天真本質上是個商人,盡管在當下體製下,沒有一個能與政治與官場脫離的純粹的商人,但她還是想盡量離得遠些。她隻從公司的利益出發,開發老街,她是有利可圖的。假如令狐真地走了,那麼,她就得與極有可能成為書記的葉遠水打交道。那麼,別墅事件和今晚的喝酒,也就算是小範圍地預熱了吧?
既是預熱,那就喝吧!
葉天真站起來,酒在她的臉上並沒有顯示多少,隻是微微地桃花。她舉著杯子道:“葉縣長,蔣縣長,還有齊主任,永和公司將來在湖東,就靠著你們。來,我和鈴子敬你們一大杯。我先幹了!鈴子,你也幹了。”
蔣流想阻攔,卻來不及了。葉遠水沒有站起來,一直坐著。他晃動著大腦袋,等葉天真喝完,才道:“葉總,喝酒來日方長,何必?隻要礦業集團搞好了,老街拆遷順利了,我們還愁沒酒喝!是吧?這杯我幹了,再斟一杯,滿堂紅。”
齊樸成說葉縣長提議得好,就這樣吧。
葉天真沒說話,隻是眯著眼,看著葉天真。在男人當中,葉遠水基本算沒有什麼魅力的那種類型。在這方麵,令狐安還倒的確有些男人的帥氣與風度。而葉遠水,完全還是一個剛剛解放了的工農子弟。過早的禿頂,讓他顯得蒼老。而動作的笨拙和語言的直接,又讓人覺得他不善於迂回,缺乏機智與幽默。這是一個樸素的人,這樣的幹部,現在也不多見了。特別是一縣之長。然而,就這麼多年與官場打交道的經驗,越是這樣的“樸素”的幹部,越難以溝通;但一旦溝通成功了,這樣的人更鐵,更把握。何況,葉天真一直相信,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人人都有漏洞。葉遠水也有。比如上次在別墅,比如喝酒,比如你對他的尊重,和隻談工作不談私事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