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雷聲,夾雜著大雨,從五月的天空傾瀉而下。
葉遠水站在政府辦公樓二樓的陽台邊,看著雨。剛才縣委那邊已經過來通報了。就在上午十點,市紀委和縣紀委一道,對楊光實施了“雙規”。本來準備同時實施“雙規”的錢衛中,卻失蹤了。
幾乎與此同時,葉遠水接到駱宏的電話,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遠水懵了下,反問道:“什麼怎麼回事?”他以為駱宏是要問那兩個科級幹部的“雙規”的事的。可不想,駱宏答道:“市裏很多領導都接到了關於你的舉報信。”
“我的?”這一下,葉遠水真的一頭霧水了。
“就是你的。”駱宏強調了句,然後低了聲音:“老葉啊,我說,你怎麼能……現在,事情多被動。明一書記也很惱火,要紀委嚴肅查處。”
葉遠水有些急了,問:“到底是什麼啊?還要嚴肅查處?”
“你真的不知道?”駱宏問著,接著道:“湖東那邊有人舉報,說你受了那個礦業局長的現金,還有一個叫熊明的礦業老總的卡。有這回事吧?”
“哈哈,有!”葉遠水這一下子釋然了。
駱宏也奇怪了,“你還笑得出來?老葉啊,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不像你抽煙,想抽就抽,不抽拉倒。這事可……”
“謝謝駱秘書長,這事我早已跟紀委說了。錢和卡都放在紀委那兒。”葉遠水笑著,說:“我早就料到有人會用這個來說事。可不,真的就來了。而且時機選擇得準哪,剛剛,市紀委宣布了對兩個科級幹部的‘雙規’,同時這個事就出來了。他們是想把我拉下水,好保護他們。我葉遠水會嗎?不會啊!哈哈!”
駱宏也陪著笑,然後又道:“湖東礦業的老總們膽子就是大。遠水縣長沒聽說吧?他們把錢送到明一書記這邊來了。”
“有這事?”
“有啊。明一書記將那茶葉盒又送給政協的一個老同誌了。後來,這老同誌發現了,就送回給了明一書記。明一書記交給了紀委。你看這事,差一點可就……”
“是誰啊?真太不像話了。”
“這個我不能說。”
中午,葉遠水和令狐安一道,參加了由市紀委調查組召開的通氣會。對於錢衛中的失足,調查組認為:錢衛中在行動之前得到消息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即使臨時得到消息,也難以從湖東一下子就消失了。從他的行蹤分析,他應該是有所察覺,並且可能是早做好了準備。他的手機到目前為止是否真的在他本人手裏,也值得懷疑。根據民航和海關的記錄,可以肯定錢衛中沒有離境,應該還在國內。甚至,還有可能就在湖東。公安已經對可能的一些地方,進行了搜查。但一無所獲。錢衛中家中,看不出來錢衛中要離去的跡象。銀行部門提供的情況,說明錢衛中並沒有套取大額現金,或者轉賬。那麼,錢衛中到底能藏在什麼地方呢?會上,有人提供消息說,錢衛中近期和亞太風情館一個叫蘭妮子的女子經常呆在一起。公安立即打電話到亞太風情館。蘭妮子還在館內,但是她並沒有見到錢衛中。亞太風情館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藏身其中。難道錢衛中真的出逃到湖東以外的其它地方了嗎?
令狐安在會上對市紀委的決定表示讚成,但是,他一再強調,不要搞擴大化。湖東現在要的是和諧。他道:“對於錢衛中和楊光這樣的幹部,出了事,我也是心疼的。至少,說明了縣委對這些幹部的管理和關心不夠。這幾年,我們一直在埋頭抓經濟,忽略了對幹部隊伍的思想教育和作風建設,特別是對於在礦業經濟中出現的違紀違法行為,沒有能夠及時地給以重視。這是沉痛的教訓啊!作為縣委書記,我是有責任的。整個班子,都是有責任的。市紀委作出的決定,是對湖東幹部隊伍的一記重拳,能讓人清醒,更讓人反思,也讓人警醒!如果我們的幹部隊伍中,還有問題比較嚴重的違法行為,當然要繼續查處。但總體上,我希望保持湖東團結和諧的局麵,不搞擴大化,不影響經濟發展!”
葉遠水態度比較激昂,說:“令狐書記已經代表縣委作了檢討,我認為有必要,十分有必要。經濟要發展,幹部也要發展。這種發展不是向著腐敗和墮落發展,而是要向著高素質高效率清正廉潔方向發展!”
兩個科級幹部被“雙規”,而且是兩個湖東縣最有實力的部門的一把手,其中一個已經被實施,另一個潛逃,這在湖東官場上,甚至在老百姓當中,馬上成了最大的新聞。豐開順和滿東北專程跑到市紀委調查組駐地第一招待所,燃放了一掛十萬的鞭炮。那鞭炮聲特別的清脆激越,幾乎要蓋過了天上的雷聲。滿東北“哈哈”地大笑著,說:“總算有了這麼一天了。天就要晴了。”
也真是。他這話剛一說出,天上的雨竟然不再下了。雷聲也停了。雲縫中,現出了太陽的光芒……
第二天,天整個地放晴了。空氣中充溢著一種正在生長的植物的氣息。香樟樹顯得更加綠鬱,“五月是個生長的月份”!到處都可以看到新生和剛剛崛起的力量。
然而,老街那邊,卻再次陷入了一片“臭氣”當中。
早晨,居民們一起來就發現,垃圾正隨著雨水,在街上飄蕩。水麵上,是一層厚厚的糞水,剛一開門,就被臭氣給薰退回去了。到了下午,老街上的下水道幾乎都被垃圾給堵塞了。水已經漫溢到一些人家的門裏。很多人沒辦法,隻好用塑料薄膜在門前鋪著。方大好跑到鎮裏,給胡吉如書記彙報。胡吉如不在,他又跑到縣政府。正好碰上要出門的鮑書潮鮑縣長。他將情況一說,鮑書潮鼻子哼了下,說:“快簽協議吧?你啊,老方哪,也那些居民們說說,政府定的事,是不能隨便改的。協議不簽,永和公司那邊搞些名堂,我們也沒辦法。人家要拆遷,企業也是要效益的嘛!條件也夠不錯了,何必還……”
方大好紅著臉道:“鮑縣長這……不是我要不要他們簽協議的事。房子是他們的,他們不同意,我有什麼辦法?現在關鍵的是,倒垃圾,潑大糞,我怕會引起……吳剛他們已經在組織人了。本來上次就準備到政府來遊行,後來停止了。這一次,我也保不準他們會,要是真的,到時可就難辦了。”
“讓他們來吧!”鮑書潮因為錢衛中和楊光的事,心裏一直忐忑著。方大好一囉嗦,他就有些火上來,說“如果再不簽,過幾天,我們就要強拆了。”說完,夾著包,下樓上車了。
方大好氣得臉色發青,他本來想再到縣委去一趟,想想也無益。鮑縣長是這個態度,其它領導也難說。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居委會主任,何必問得如此的多呢?還是不問的好。也許上次他組織人把那些垃圾和大糞清理了,恰恰給永和公司那邊幫了個忙。那些外來的記者們,沒有看到現場,回去也就沒有什麼報道。加上鎮裏派了那麼多幹部,呆在居民的家裏,隨時隨地地堵截了記者們的采訪。如果真的報道了,或許事情就好解決了。現在,哪一級都重視媒體。媒體大似天!他們幹部能運用媒體,我們小民難道就不能運用?
想著,方大好已經回到了老街。在街角上,與正挎著相機的饒曉天撞了個滿懷。方大好拍拍饒曉天,說:“正好。我還正想找你呢。快拍!拍了還放到那網絡上。不然,縣裏根本就無所謂。他們以為上次把記者糊弄走了,就沒事了。你再搞,我這回不再組織人清理了。讓記者們來好好地看個夠,聞個夠,拍個夠!群眾利益無小事,他們都當作小事,我們還管什麼?拍!全部拍了!”
饒曉天滿身都是水漬,街麵上,到處是水。而頭頂上,正照著五月的陽光。陽光晃蕩在水裏,一波一波的,如同被切碎了的玻璃。然而,這玻璃裏映著的,卻是一張張因為憤怒正逐漸扭曲的臉。
晚上,“饒家大屋”再次在網站上貼出了《再看中國最臭老街——湖東老街》。這一組照片一共四十多張,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示了老街上布滿垃圾和漂滿糞水的場景。與上次不同的是,這組照片後配發了文字介紹:
湖東老街即將強拆。
居民因補償不公拒簽協議。
拆遷辦手段狠毒。
老街居民正生活在垃圾與糞水之中。
晚上,方大好組織了一批居民,開始巡邏。但是一直到淩晨四點,任何聲息也沒有。街還是那麼靜,天一片漆黑。夜風中,臭氣比白日裏稍微好些了。但是,在一些垃圾和大糞集中的地方,還得掩著鼻子。巡邏隊一直轉到淩晨五點,才回家休息。六點,方大好在睡夢中卻被人喊醒了:“街上又有垃圾和大糞了!”
“這不是明明白白地欺負人嗎?”方大好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因為沒睡好,頭重腳輕,差一點栽到地上。老婆拉住了他,說:“你一個小小的居委會主任,管得了許多?人家哪是有後台撐著的。別去了,讓他們搞。免得到時候連你也……我可聽說他們是運用了黑社會的。”
“哪怎麼行?我得去看看。”方大好要起身。
“看有什麼用?還不是垃圾、大糞?你看,它就能沒了?”
老婆這話說得確實有些道理,方大好對著窗子外喊了聲:“讓他們去吧,你們去找鎮裏縣裏。”
那人咕嚕著,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