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肚子痛,找老宋 菜人
中午,店堂裏仍然空空蕩蕩。廚師無聊地對老板說,耍兩把?老板說,好吧。
可是牌局需要四個人,於是廚師喚來兩位女子。
玩的是一種“推棋”的賭局。賭具是普通的象棋,一人做莊,三人押錢。廚師掏一把銅錢,分給兩位女子。他說你們先去洗洗手,洗出好手氣,讓我多贏掌櫃的點兒。
兩女子說好。垂了眉,去廚房洗罷手,冋來,再垂眉坐下。
當然是老板做莊。他開始分棋,每人四顆。廚師把分給自己的四枚棋子反複地看,配成兩對,往桌上一拍,說,杠子頭,對子尾!然後再幫兩位女子把棋配好,也拍到桌上她是五四頭,象對尾。廚師說,她是兵對頭,炮對尾,應該有兩門吃掉你吧?廚師衝老板嘿嘿地樂,胡子上的米粒隨著他的表情歡快地跳躍。
老板煩躁地將手裏的棋子推開。他說全贏,門全贏。他開始數錢。銅錢在他手裏發出極不情願的脆響。
老板數完錢,洗了牌,重新分棋。他說這饑荒還得鬧到什麼時候?都三天了,竟沒來一個顧客。
廚師沒有搭話,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裏的棋子上。他笑著說掌櫃的這次你還得輸。他攤開棋子,怪叫一聲,紅仕頭,皇帝尾!
老板苦笑著搖頭。
接著廚師幫一位女子看牌。這次她的手氣很差,點數很小。廚師說你這什麼爛牌?……可惜了你這手,你這手怎麼長這麼好看?
的確,那是雙非常好看的手。手指修長,皮膚白暫,很薄,很嫩,近似透明。廚師說我還真不相信你以前是幹農活的,幹農活的能有這般好手?
女子怯怯地說,是幹農活的。
廚師就又看另一位女子的手。那手同樣纖細修長,晶瑩剔透。廚師說你也是幹農活的?
那女子說,我以前是魯老爺的丫餐。
廚師說你是誰的丫髮都沒有用。饑荒年,都這樣。你們是不是覺得很冤?兩位女子一起說,不,不冤。
廚師就笑了。他衝老板說,開牌。
仍然一賠三,老板的手氣很差。他再一次數著麵前的銅錢,一枚一枚,數得仔細。忽然他停下來,因為店裏來了客人。
是一位身穿長袍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提著長袍一角,搖搖晃晃跨進店門。賭局被打斷,廚師帶兩位女子退回廚房,老板微笑著迎上前去。
來了您呐!老板說,客宮從哪裏來?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話。他顯得非常疲憊,也許是因為勞累,也許是因為饑餓一襲長衫掛在他的身上,空空蕩蕩,像一個難看的蟬蛻。有牛羊肉嗎?男人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老板。
有有有,當然有。老板接過銀子,轉身朝廚房喊,聽到了嗎?……別讓客官久等……可以先上一隻蹄來!
廚師歡快地喊,好咧!
中年男人坐在那裏,突然感覺不大對勁。他想起那女子哀怨的眼神。他的心怦怦地跳,手腕竟鑽心地痛。他蹦起來,衝進廚房。他大吼一聲,住手!晚了,廚師的菜刀已經剁下,血花燦爛。
一隻玲現剔透的美手,跌落地上。那手用了五根纖纖玉指,靈巧優雅地爬行。那手爬到男人麵前,停下,然後攀上他的鞋子。那手怯怯地拽了拽他的袍角……
配合手的動作,那女子淺笑著說,客官……
(……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中記栽:崇禎末,河南山東大早蝗,草根木皮皆盡,乃以人為糧,官吏弗能禁。婦女幼孩,反接紫於市,謂之“菜人”;屠者買去,如割羊豕。
肩氏之祖,自東昌販歸。至肆,午後。屠者曰:“肉盡,請少待。”俄見曳二女子入廚下,呼曰:“客待久,可先取一蹄來”。急出止之,聞長號一聲,則一女已生斷右臂,宛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