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的夢66(2 / 2)

行!我說,不過你父母識字嗎?

不怕的,他們會找人念,回信再找人寫。她說。

信寫完了,我讀一遍給她聽,問她用不用再改改。她說不用改了,很好了很好了。裝進信封,貼上郵票,我說不用麻煩去郵局了,明天郵局的人來送稿費單,讓他帶上就行。

太感謝您了周老師,太感謝……我怎麼感謝您呢?她站著不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我說你不用太客氣。

要不……周老師,她的目光躲閃著,臉上有了紅暈,您去我的美發廳吧……我給您服務……

不用了不用了。我慌忙說,寫封信,舉手之勞而已。

您……是不是嫌我髒?

怎麼會呢?我緊張起來,你看,我的頭發還不長,不急理。我比劃著。

她笑了,那以後吧周老師,以後,您有時間的話,去我的美發廳,我給您服務。

她走了,月光照著她的臉,那是一張年輕少女的臉。

信寄走了,回信卻久不見來。她每天都會來問我,家裏來信了嗎,家裏來信了嗎?我說等等吧,說不定明天就來了。現在,家裏可能秋忙。

後來,她開始跟其他美發廳爭搶生意,有一次她搶了隔壁的生意,幾個姐妹用長長的指甲,把她的臉撓出一道道的血印子。她告訴我,又快攢到一千七百塊了,等攢夠了,就寄回家去,並讓我再給她父母寫封信。我說行。

她明顯增加了買手紙的頻率和數量,人也日漸消瘦。我想跟她說,別太拚命。我想說,但我怕傷害她。

終於還是出事了。那天晚上有警車忽然在這條街停下,下來幾個瞀察,後麵跟著電視台的攝像機。她被押上蝥車的時候,向這邊看了一眼,她用手捂著臉,目光驚恐。

其實,她根本沒有必要捂著臉的。我想,在這個小城,除了我,還有誰認識她呢?

警察那天的行動很失敗,他們隻抓走了她一個人。

因為沒有人,為她放哨。

她被抓走的第二天,我收到她家裏人的來信。信中說奶奶的身體很好,二弟的功課很好,媽媽的風濕性心髒病治好了,爸爸的哮喘也治得差不多了,莊稼大豐收,又買了一頭水牛,讓她好好工作,別惦念家裏,等等。信寫的很漂亮,無論是字跡,語句,還是家中形式。

我不信。果真這麼好的話,他們不會拖這麼久才回信。農民是最懂分享喜悅的。

我真的不信。因為太美好了。因為不可能這麼美好。

我甚至敏感地覺察到,她的家中,肯定出了什麼大的變故。比如奶奶去世了,媽媽去世了,爸爸病重了,二弟輟學了,等等。我甚至想,她的父親可能在某一個夜晚,也找到一個類似的我,編一個類似於她的瞎話。他們在各自真實的困境中,為對方,編造著虛假的美好。

當我把信讀給她聽,她會信嗎?現在她被抓走了,我知道她還會被放出來。放出來,她肯定會失去即將攢夠的一千七百塊錢。其實這沒什麼。問題是,當我把信讀給她聽,她會信嗎?

但願她會信。她還很單純。但願她會信。但願。

我想,假如她放出來,假如她的蘭妹美發廳還繼續開起來,我肯定會進到她的店裏,為她增加一筆生意。我會給她錢,我會是最好的顧客。我隻能,做到這些。

真的,我不嫌她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