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麵鴛鴦扶著賈母,自回房去。
寶玉屋裏隻剩得襲人、麝月、秋紋和小丫頭們。襲人見寶玉此時有些清楚,便道:“小祖宗,剛才把我的魂都嚇掉了呢,怎麼你從來不敢在老爺跟前說話,今兒忽然這樣胡說亂道起來,不怕老爺捶你?”寶玉聽了生氣道:“你還說我呢,剛才老爺駁我一個字回嗎?我正要討老爺一個示下,你們又拉了我進來,到底老爺說明白了沒有,給我娶的是誰?”寶玉連問幾聲,襲人們總不回答。寶玉越發氣急,死命拉著襲人要往園子裏去瞧林妹妹。
那時襲人隻知黛玉已死,--尚未聽見回過來的信--深悉寶玉病根,又想此事不能隱瞞到底,譬如外科療病,一味消散,不趁早開刀使忍一痛,將來日事因循,精神耗乏,攻補兩難,必成不救之症。主意已定,不如說明,使他大慟一場之後,倒可漸漸的冷了心了。便向寶玉道:“我老實和你說了,老爺原要給你娶林姑娘。因為林姑娘病重,大夫都回絕的了,所以娶寶姑娘來應你的好日子。林姑娘昨兒晚上已成仙去了,要不是寶姑娘和你好,他肯來替死鬼林姑娘嗎?別不知好歹,還不感激寶姑娘呢!”
寶玉聽了這話,頓時兩眼往上一翻,暈過去了。麝月一見,便咬得牙齒(石爭)(石爭)的指著襲人,恨道:“都是你鬧出來的事呢!”襲人也嚇得冷汗直流,手都提不起來,隻是怔怔的呆看。麝月連忙上前,左手把寶玉扶起,右手掐住人中。
秋紋幫著亂叫“寶玉”,小丫頭飛跑出去。王夫人同李紈一眾人都已回來,見小丫頭臉上失色,襲人們一片淒楚之聲在裏邊叫喚,王夫人等急忙趕緊。釵隻站在一旁暗暗拭淚,鳳姐上前瞧了一瞧道:“請太太放心。”一麵自己上炕來,把寶玉抱住,叫取定神丸來衝服,又叫外邊“去請王太醫,這會兒且別去驚動老太太”。
不說眾人在此忙亂,且講寶玉暈去,自知身軀臥病在炕,隻見眼前一亮,先前失去的通靈玉在麵前一幌,想要去拿,盡是使勁,總提不起手來。轉念又想:“我因有了這一件東西,鬧出這些意外的事來,不如把他舍棄。”依舊閉上了眼,聽得有人說道:“何不就把這件東西交還了他。”又聽一個人說道:“他是不肯做負心人的,要應他講過這一句話的,咱們且到大荒山青埂峰前去等他。”寶玉睜眼看時,就是頭裏發狂病的時候來救度他這個僧人,還有個道士,霎時轉身走了,寶玉聽了剛才的話,有所感悟,想:“我就死了去見林妹妹,我這一個心也不能剖開來給他瞧瞧。除非走這一條路,還可把我的心明一明,對得住林妹妹萬分之一。但是,老太太、太太這樣疼我,老爺總責我不肯念書,無非望我成名。一第之榮,便是顯揚報答。若是就那麼拋撇幹淨了,我不能挽回我不肯念書的罪孽,老太太、太太在老爺跟前說不上我肯念書的真憑實據,也白疼了我。必得如此,聊可塞責。”一時主見才定,即便蘇醒。
鳳姐與襲人等正在灌治,都說好了。王夫人、寶釵與眾人都放了心。一時賈蘭陪王太醫進來,看了脈說:“神氣清正,脈息和平,比前幾天迥然各別。隻消服幾劑滋補藥,靜養一半個月,便全愈了。”仍是賈蘭陪去開方。王夫人回到自己屋裏,李紈、探春也隨了過來。賈蘭拿了藥方,送與王夫人看過。
隻見鴛鴦進來向李紈道:“老太太問林姑娘東西備停當了沒有?叫大奶奶諸事留點心兒,老太太還要親自過去瞧瞧呢。”
李紈笑道:“怪道隻兩天人都鬧昏了,也沒給老太太送個喜信。你不知道林姑娘已經回過來了。”鴛鴦聽說,還不信有這件事。賈蘭在旁接口道:“真的,剛才我還陪大夫去看脈呢。”
接著鳳姐也來,聽見了便道:“咱們跟了太太去報老太太個喜。”當下賈蘭自回園子裏去了。王夫人引著李紈、鳳姐等到賈母屋裏,回明黛玉回生之事。賈母聽了,自然歡慰,又道:“別是殘燈複明,不過延挨時日,那倒不好。他又受苦,咱們瞧了傷心。李紈道:“請老祖宗寬心,我和三妹妹都在那邊瞧過的,大概可保平安了。”賈母點點頭,一麵問鴛鴦道:“該是擺飯的時候了,留奶奶、姑娘們都在這裏吃飯,你快到園子裏去跑一趟,瞧瞧林姑娘就來。”鳳姐道:“人多了怕坐不開,寶妹妹還是新媳婦兒,靜靜的一個坐著,咱們分幾個人去陪他。”
賈母道:“我道你們都在這裏了,倒忘了他。那麼珠兒媳婦同四丫頭在這裏。鳳哥兒,你同三丫頭過去。”又向王夫人道:“你也回去歇歇著。”當下王夫人先起身走了。
鳳姐同探春仍回寶釵屋裏,見林之孝家的正在那裏找二奶奶。鳳姐問道:“你有什麼話回?”林家的答道:“也沒有要緊的事,停會兒去回大奶奶罷。”一時端上飯來,鳳姐、探春陪寶釵吃了飯。麝月、秋紋正要出去,鳳姐叫回住著,一麵對探春道:“聽寶兄弟才間回老爺的話,竟是一團道理,清清楚楚,那裏像有一點瘋病樣兒!”探春道:“不是那麼講,他在老爺跟前敢回這些話,聽不得他的。說話清楚,那就是他的玻“鳳姐道:“這也別去講他。我要問麝月,寶二爺好好的,為什麼忽然這樣起來?”麝月道:“那是襲人,不知他什麼主意,把林姑娘的事直說了出來,寶二爺聽了,就哭暈了去。”寶釵口雖不言,心想:“襲人是個精細的人,不肯造次,那麼使他一痛後,再下針砭,也是一法。”鳳姐沉凝了半晌道:“林姑娘回過來的話,寶二爺知道了沒有呢?”麝月道:“我們才聽見這句話,誰和他說呢!”鳳姐道:“你們過去,寶二爺跟前再別提起林姑娘回過來的話。襲人沒有什麼事,叫他就過來。”
麝月答應,便同秋紋出去。
那邊素雲提了燈進來問:“三姑娘可就要回去,奶奶在老太太那裏穿堂外等著同走呢。”探春便起身道:“兩位嫂子少陪。”說著帶了侍書,素雲提燈照著來到穿堂外。李紈叫賈母處跟來的老婆子自回去,同了探春才進園裏,見翠墨也提了燈來,一搭兒走到藕香榭山坡前,各自分路回去。
這裏鳳姐見襲人來了,便問道:“麝月說寶二爺鬧的不好,你和他講了什麼話才那麼著的。”襲人道:“這原是我的糊塗想頭,幸虧好了,不然還有我的命嗎?”鳳姐道:“很不糊塗,這會兒瞧寶玉的光景怎麼著?”襲人道:“剛才吃了王太醫的藥,睡得安靜。瞧他神氣也清爽了些。”鳳姐道:“何如他知道死者不能複生,那些糊塗想頭就不起了,然後調養起來,心安體泰,怕他的病不一天好似一天嗎?”如今林姑娘回了過來,底下的事情倒有些作難了。”襲人道:“二奶奶的主意便怎麼樣呢?”鳳姐道:“先前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如今說不得要用瞞天過海之法了。”未知鳳姐有何妙策,再看下回分解。